《救命之恩何以许》钱氏物喜

6、第 6 章

　　趁最近不忙，白芷在翻译工作之外，又找了份家教的兼职。主要是辅导一名高中生文史，每周三六上两次课，薪水不算高，胜在轻松。

　　她的硕士论文已接近收尾，但还需要再改几稿。还要准备考编复习，又需要帮教授代几堂本科生的课程，实在空不出整块时间去找更赚钱的兼职。

　　快要临近寒假，教授分外繁忙。白芷代他上完一堂课，布置了教授提前交代的作业，伴着下课铃声听萌新们哀嚎遍野，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的离开教室。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白芷。”

　　隔着嘈杂乱音，那个声音有些失真。仿佛从久远之前，穿透时光而来。

　　她抱着教科书的手微微颤抖，握了握拳又松开，转回身，淡然的笑，叫他：“昱森，你回国了。”

　　耿昱森站在十步外，本科生们着急去食堂抢饭，如狼似虎的冲出教室，从两人身边穿行而过。吵闹声顿时沸满整个空间。

　　耿昱森看着白芷。为了上课显庄重，她穿着条简洁灰色西装裤，罩件深色薄羽绒，头发一丝不苟的在脑后扎成低马尾。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穿着的白芷。但两年未见，时间似乎从来没有找上他们。在她叫他名字的瞬间，微微一笑的瞬间，耿昱森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热恋的时刻。

　　但眼前的白芷冷静自持，没有像当年那样挂着温柔而又眷恋的笑容，也没有快走几步迎上来拥抱。她站在原地，等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才说：“好久没有联系耿老师，他和师母身体都好吗？”

　　耿昱森也站在原地，说：“好。我刚从老家回来，我爸还问起你的近况。”

　　“我很好。请耿老师放心。”两个人的问答好像官方问话。客套、没有温度。

　　“你…今年春节回去吗？”他隐忍着想要离她更近一些的冲动。

　　白芷摇摇头，“我有事。不回去。”她不打算继续进行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说：“我要去研究室了。再见。”

　　耿昱森很想追上去，但他又想到临行前母亲饱含深意的话——你留学回来，工作也定了下来，是时候考虑个人问题。你大姨在海城认识的人不少，早就帮你留意着。她邻居的女儿也从美国留学回来，读金融的高材生，家庭条件不错，抽空你见一见。

　　他握了握拳头，最终没有追上去。

　　与耿昱森重逢的当天下午，白芷在给罗正指导论文时，难得的走神了。

　　她想起来，也是在一个临近寒假的下午，她被耿老师叫去家中吃饭，吃完饭后和耿昱森结伴去教室上晚自习。路上她向耿昱森讨教一道困扰几日的数学题，耿昱森嘲笑她太笨，被她踢了一脚。

　　第二节晚自习之前，教导主任来公布级部突然冒出的决定：文科班和理科班各挑尖子生，去同一间大教室上晚自习。

　　直至今日，白芷都不能理解教导主任一拍脑袋做出的这个决定。难道是为了让尖子生互相鞭策，感受文理科之间不同的残酷学习氛围吗？

　　无论如何，她和耿昱森在教室门口碰到。耿昱森满脸开心，说，这是文理分班后咱俩共同上的第一个晚自习。当时自己还在记恨他的嘲笑，没有理她。

　　那节晚自习课，她认真的背诵了两章政治课本，下课后发现桌洞里、帽兜里，全是团成小团的卫生纸球。

　　坐在她后面的女生说，耿昱森扔了她整节晚自习，还不许别人告诉她。

　　她还记得那个女生的表情。羡慕的捏起一个纸球，说：“白芷，耿昱森肯定是喜欢你。”

　　她当年回答了什么……好像是一本正经的告诉她：“别瞎说。我们就是纯洁战友情。”但她的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入读同一所大学后，耿昱森经常来找她，但她总是忙于打工赚钱，能见他的次数不多。又一次拖着疲惫身躯，在夜里返回宿舍时，看到耿昱森站在宿舍楼下等她。

　　他低头看着她，特别温柔的说：“白芷，让我照顾你好不好？”说着话，他轻轻来牵住她的手。

　　当时多青涩呀。只是牵了下手，心跳如擂鼓。

　　后来她依然要忙着打工赚钱，但在忙碌的生活中，出现了一分绚丽色彩。但好景不长。美梦易醒。

　　又是在一个寒假。她回老家后去看望耿老师，师母留她吃饭。吃完饭以后，带她去高中校园散步。学生们都已经放假，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杨树上残存的黄叶在风中打转。

　　师母说了什么来着…

　　白芷，你是个好孩子。你的经历很让人心痛。师母很欣赏你自强不屈的精神，这么多年你老师资助你上学，师母从来没有说过不愿意。但是昱森和你不一样…我和你耿老师从小就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也希望他未来能成就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她其实一直都是敏感而自卑的。但在那一刻，鬼上身般，哭着请求师母，说我会努力，会让自己变得优秀，会配得上昱森…

　　师母悲悯的看着她，缓缓的告诉她：有些人生，不是努力就能追得上…

　　在高中那个熟悉的操场上，经历过贫穷、危险、困境的白芷把自己哭成个傻B。在那场没有观众、歇斯底里的哭泣中，她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你自以为是的努力上进，不过是别人眼中的挣扎求生。

　　再后来…再后来，白芷失去了色彩。努力、上进，但甘于平凡。

　　……………

　　罗正一直在等师姐告诉他那篇参考文件，握着笔准备记录，却迟迟没等到。他叫了师姐好几声，师姐的眼神才慢慢聚焦，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带着迷茫、恍惚。

　　他关切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一时出神。”她念出那篇英文文献的名字和第一作者，让罗正参考备查。

　　罗正奋笔疾书后，两人又探讨了几个学术问题。罗正丢下笔，长出一口气：“再被驳回，我就要到教授家门口打地铺撒泼打滚去…”

　　忽然想到什么，他问白芷：“师姐，你今年春节回家吗？”

　　白芷有些想笑。怎么每个人都关心她春节的去向。

　　见她摇头，罗正心说，不出所料。春节假期，师姐从来不回老家。

　　他再度向白芷发出邀请：“待在海城也无聊，不如今年你和我回老家。我们那儿过年可有气氛了，不像海城，不能放鞭炮。”

　　虽然感谢他的盛情邀约，但白芷还是拒绝。借口要专心复习考编。

　　萌新们放假后，白芷一边专心复习，一边找了份寒假补习班代课工作。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进入腊月。腊月三十这天下午，白芷给老家打电话。先打去村里，挨个拜年，又问村支书有没有收到自己寄回去的钱。再打去以前老师家，每个人都热情的问候。

　　最后一通电话她犹豫良久，还是打给了耿老师。

　　耿老师的声音依旧那么铿锵有力。聊了几句学业，白芷说：“给您和师母拜个早年。”

　　她听到师母在旁边问：“谁呀？”

　　耿老师没有回答师母。而是沉默了三秒，问她：“你还是在海城？没有回来过年？”

　　师母似乎也猜到是她，沉默了。

　　白芷回声‘是‘。犹豫着想多说几句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能再次拜年，说着祝福老师和师母身体健康的吉祥话，挂断。

　　挂断电话后，她打开网上银行，看了看余额，计算了这个月和下个月的花销。决定把租房预算再压缩一下，再次转了一笔钱给耿老师。

　　耿老师很快就回她微信。说：白芷，等你工作，再慢慢还钱也不迟。你还年轻，不要着急。

　　她回了一个谢谢老师的表情包。

　　还是那句话：钱债好还。人情债要还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