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每天都在苟着的那件事》汉小广

5、改变

　　话未说完，阿凤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从来不认为人有什么三六九等。”程千蕊替阿凤把散开的衣服拢好，“也许你觉得我是个异类，但是我始终觉得，人的价值是靠自己的努力实现的，没有人天生就卑贱。”

　　没有人天生就卑贱，阿凤在心里慢慢咀嚼着这句话，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心里滋生。头顶的人仍在说话。

　　“我曾经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见到伤员就忍不住想尖叫，闻到稍重点的血腥气就控制不住想逃跑。”

　　“但是有一次，父亲带我处理一个重伤的士卒，却因为我的恐惧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最后他死在了我面前。”程千蕊回忆起刚来军营那会，正逢一场恶战结束，因为人手不够，她还没有调整好心态，只能硬着头皮去凑数，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么恐怖的伤口，当时就僵在了那里，回去更因为恐惧、内疚和自责一连病了好几日，夜夜噩梦缠身。

　　“我觉得我就是凶手，几近崩溃，但后来父亲对我说，我不是凶手，但我对他的死亡有很大责任。如果我真的愧疚，就带着这份愧疚认真修习，不要让这种错误再次出现，不然就尽早远离这个行当，做大夫，就要对每个生命负责。”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修习医术，不求成就什么丰功伟绩，但求问心无愧，做个有价值的人。不负这个时代。”

　　“所以，没有什么不值得，我帮助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你是你。”

　　“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程千蕊用最真挚的眼神认真注释着怀里的男人，看到他欲言又止，她知道，这些话对他来说太过震撼，他一时肯定也接受不了，但是事在人为，总有一天他会重新找回自信，敞开心扉，平等的与自己相处。

　　“所以，为了你自己，为了未来，要好好治疗。”阿凤心乱如麻，木木的点头答应，这时身上又传来几分疼痛，他不自觉握拳，仍旧咬紧牙关不肯出声，但变重的呼吸声却落入程千蕊耳朵里。

　　程千蕊将他慢慢扶起来，刚刚她拥着他时，就感觉这个男人瘦的可怕，肩胛骨处突出的几乎硌手，但他到底比自己高很多，因此还是有点吃力，最后半拖半拽的将人搀扶到自己床上。解开他的外袍，找出药膏替他涂抹好，又加了床被子给他盖上，看着男人明明虚弱得脱力还是强睁着眼睛不安的看着她，程千蕊轻叹口气，俯下身轻柔的拍着他的身上的被子，“莫想太多，在我这，你尽可放心入睡。”

　　她让我相信她，她是如此温柔，可我真的值得吗？阿凤浑浑噩噩的想，最终还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听着阿凤逐渐平稳均匀的呼吸，程千蕊仔细打量他的睡颜，已是黄昏。落日余晖从窗外斜斜照射进来，绯红的云霞映照在男子沉静的睡颜上，他额上尤有汗珠，往日冷漠的眸子现下紧紧闭合，睫毛轻轻颤动着，往日只觉他姿容艳丽，摄人心魄。此时却像一个清秀的少年郎。是啊，他经历了太多，可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

　　就这样呆呆的望着他许久，程千蕊才回过神，她轻悄悄退出去到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又拧了一条干净手帕，细细的替阿凤将脸擦洗干净，又害怕夜间天凉，给他添了一盆炭火，才放心的到旁边点灯读书了。

　　晚间，阿凤在一阵暖意中悠悠醒转，他看了看身上厚实的棉被，又望着眼前旺盛燃烧的碳火，最终目光定格在了前方桌子旁的姑娘身上，她一手杵着头，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本医书，檀口微启，还时不时砸吧砸吧嘴，正睡的昏沉，模样十分可爱。

　　这时，医书逐渐受不了主人的冷落，奋力一跃，“啪叽”一声掉落在地，将程千蕊惊醒过来。她眼睛眯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凤也没有出声唤她，过了会，程千蕊的双眼逐渐变大变清澈起来。她慌张的擦去唇边口水痕迹。又将掉落的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一回头，发现阿凤正坐在床上看她，尽管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悲无喜，但程千蕊一想到刚刚自己的糗态都被他看到了，一时间只恨不能找个地缝住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咕咕”她的肚子恰在此时唱起歌来，但程千蕊此时已经无所谓了，脸反正已经丢出去了，她舔着脸凑到阿凤跟前，笑盈盈的问他想吃什么，“不不，我自己去随便找点东西果腹即可。”阿凤急忙想要下床，怎么能让她动手呢？但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他的动作蓦地迟缓了一下。

　　程千蕊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我怎么就不能自己做了？以前这儿就我和父亲两人，有时候他还像今天一样不回来，可不得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说完又做出一脸幽怨的表情看着他，“倒是你，这么爱折腾，不听大夫的话，白白浪费我的伤药了，唉，伤心哦。”

　　一番话后，直把阿凤噎的再不动作。

　　程千蕊出去看了一下，想到病重之人不能大补，只烤了几个干馍馍，烧了点清粥就着咸菜和他一起吃。

　　吃完了饭，阿凤却再不肯留宿在这，程千蕊就将后边放置药材的地方拾掇拾掇，将阿凤安置在了进去，正好自己透过后窗就能看到他。

　　接下来几天，程千蕊都拒绝了阿凤的请求，态度强硬的把他摁在床上养伤，甚至把她师父请过来为他琢磨了几道对症滋补的药膳，每天由程千蕊做好后拉着他乐呵呵的一起吃。

　　其实陈端这个人，别看他思维里还是有着难以改变的等级观念，但治病救人一点都不含糊，只要来找他治病，他都来者不拒，这时候在他眼里就只有一种人——病人。

　　也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在各国游医，始终坦荡自处，令程千蕊无比佩服。

　　但是啊喂，师父你干嘛最近总是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俩嘞？？？

　　日子一天天过着，程千蕊看着阿凤一天天恢复生机，眼神也逐渐明亮起来，开心的把自己的小虎撑送给他，心里一点小骄傲——看，她也会照顾别人了。

　　而且听说晋越侯、华宇直、李文广等人相继前来会盟了，尤其晋越侯，听说经过中牟时遇到了叛乱，最终年轻的君主以雷厉风行之姿镇压了叛乱，处死了王弟章。陈端说起这些事时，一边感叹这位晋国新君的杀伐果决，一边感叹天家无兄弟，还用忧虑的眼神看着程千蕊。但程千蕊无暇顾及这些话，她想的是，想必女主应该来了吧，程千蕊心里有些畅快，虽然这样不太对得起那位真正的晋越侯程千羽，但是奴隶们有希望了，这个世界也有希望了，毕竟女主在她心中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但老天好像故意和她“开玩笑”。

　　汴州久攻不下，没个人心里都有些焦躁，军营中伤员日益增多，军医们忙的脚不沾地，程千蕊也忙着每天和阿凤闷头配药、熬药、浆洗染血的纱布，彼此间话都变少了。

　　一天午后，阳光明媚，程千蕊正把湿漉漉的布条搭在竹竿上晾晒，忽然听到前院一片嘈杂，她连忙跑过去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却看到进来几个士兵进来要带走阿凤。

　　“你们要干什么？”她大喝着跑上前，心下一阵慌乱，甚至鞋子掉了都没有在意。

　　“干什么？用不着对你这个小贱民说吧。”为首的那个语气轻蔑地说，程千蕊脑子一片空白，再也顾不上什么危险不危险，上前使劲用力，想要推开那些带着冰冷护甲的手臂。

　　她不能任由他被人带走，他会有危险的。

　　“砰！”程千蕊又一次被大力推倒在地上，后脑勺重重磕到了木桩上，但是这次，他再也不能来保护她了。

　　她的眼睛因为疼痛不自觉蓄满眼泪，泪眼婆娑间，仿佛看到阿凤扭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明媚的过分的笑容。

　　她悚然明白，华宇直那突如其来的“关照”所意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