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落人间一川雨》第二杯茶

1、炎火城家殇

　　时值盛夏黄昏，刚下过一场骤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一老一少两人缓缓地走着，佝偻着身躯的那位老者一手牵着身边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手拿着一柄旱烟时不时吧嗒吧嗒地抽上两口。小姑娘的裙角沾满了泥点子，看上去已经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了。她神情疲惫，拽着老人的衣角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仿佛是再也走不动了，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五爷爷，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老人缓下了步伐，掸了掸烟灰答道：“阿雪别急，快了快了，我们都走到青州咯。”
　　女孩停下了步伐，心不在焉地用左脚蹭着自己右脚上的泥，张了几次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老人看出了她的犹疑，也停了下来，从包裹中拿出一壶水递给她，问道：“阿雪是不是走累了？要不我们歇会儿？”
　　阿雪接过水壶，抿了一口，似是鼓起勇气问：“五爷爷，我们……我们能不能不去洒金城啊？”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
　　“好娃娃，五爷爷知道你害怕，但是去洒金城是你父亲最后托给我的手信，爷爷不知道你爹爹为什么那么做，但是他总是有他的理由的。王家一夜被灭，就剩了我们两人，这等血海深仇，今天就算洒金城是那铲心挖肋的地府，我们便也是要去闯一闯的。”老人摸着阿雪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阿雪你放心，有爷爷一条老命在，就不会让丫头你受到半分委屈的。”
　　阿雪听到老人这么说，慢吞吞地咽了几口水，微微地点了点头。

　　纵是才十几岁，阿雪也是听说过洒金城了，虽然她生活的炎火城离洒金城甚远。在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中，她在爹爹开的兵器铺里，听往来刀剑客无数次提到过那个“不似人间”的城池，听过关于那里各色的故事。
　　有人说那是腥风血雨的杀人场，有人说那是夜夜笙歌的销金窟，是奸邪之人的避难所，投机之人的淘金河。到了晚上，城里住民会变成各种厉鬼，吃掉过往的行人。说者看见她透出的一脸恐惧，还会讳莫如深地补上最后一句：“小姑娘，以后可千万不要去洒金城，不然你这娇嫩的小花可是最合他们的胃口咯。”
　　这些故事成功地成为了她的童年阴影，化作鬼魅精怪入她年少的梦魇。

　　按她原本的性格，断然不肯和爷爷一起去那个于她而言噩梦一样的地方。可是几天前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和刀剑馆的师兄师弟们一夜惨死，她在一口枯井中，听到庭院里的喧嚣，最后归于沉寂。阿雪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发出任何声音，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雪听到了井口有声音，她麻木地抬头看去，是五爷爷。帮她家看管矿山的老人戴着兜帽，焦急地喊着她。她崩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断了，呢喃了一句“五爷爷”便晕死过去。

　　五爷爷是个孤儿，小时候就被王家收养，跟在上代家主的四兄弟后头，取了个名字叫王福，年轻的时候就是炎火城王家铸铁铺子的学徒，在王家干了一辈子了，后来年纪大了就帮王家看管矿山。王域雪的父亲是王福看着长大的。
　　王福守着的矿山离炎火城还有个几十里的路，所以他不常常进城，也乐得清闲，昨晚刚入夜，他正喝着小酒看话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王福披了件衣服去开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门口，他认出来这是本家的一位伙计，他心里一惊，赶忙把人扶进屋，油灯一照，伙计的全身都是伤，血流不止，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书信，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咽气了。
　　“怕是本家出了什么事了。”王福赶忙拆开信，是雪儿父亲的字迹，上面用血草草地写着几个字：“带雪儿去洒金城。”信中还有个火云铁做的名笺，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两个字“顾萧”。
　　王福也没时间再细想，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就往城里赶，到的时候月上中天，王府在炎火城的西北角一处幽静的地方，大门前两盏红灯笼亮着，听着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王福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在黑夜里格外渗人。
　　一小片乌云飘过，恰好遮住了月光，隐隐绰绰地，王福看见了台阶上坐着两个人，王福赶忙上前，“兄弟！兄弟！”他压低声音唤着，台阶上的人没有应答。此时云过天开，森冷的月光一照，那两人竟是两具已被烧的焦黑的尸体！
　　王福是和火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他很清楚要烧成这个炭黑的程度，这整座大院不可能一点着火的痕迹都没，这看似寂静的院子里处处透着古怪。本家的信里写着带雪儿走，雪儿必定被家主藏在了内院的什么地方，现下这情形看上去凶多吉少，多耽误一刻雪儿就多一分危险。王福这么想着，加快脚步向内院走去。
　　内院主屋的门虚掩着，王福推开门，虽然做足了心里准备，但是点燃桌上的蜡烛之后，他还是被吓了一跳，地上有大概五六具尸体，老爷的一颗金牙在其中一具焦黑的尸体上格外明显，他身下护着的女尸八成就是夫人了。他们似乎是死了之后重新被穿上了身前的衣服，所以绸缎一点被烧的痕迹都没。王福忍着悲痛跪下，想给老东家磕了三个头，算是送他最后一程。
　　借着烛火微弱的光，他看到老爷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王福费力掰开焦尸的手一看，是一块金属的令牌，令牌上铭刻着一团火焰，火焰中央是一朵雀尾兰。王福觉得这标志眼熟得很，似乎年轻的时候在哪里见过。此时此地容不得他细想，于是王福把这块令牌小心地放进怀里，又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找了个遍，也没发现阿雪的身影，王福忽然想起以前主屋后院荒废的一口井，于是连忙赶去，终于在井里发现了快晕过去的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