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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陈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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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薏茴接过了奶茶却没有喝。她从身后的咖啡机旁的一叠纸杯子里取下了一个,倒了一点点奶茶出来,便把剩下的都推给了秦牧。
“我喝过了,剩下的你喝吧。这个应该很甜,我不喜欢。”
秦牧甚是沮丧。
他原来一直觉得方薏茴是以为他没钱怕让他花钱所以才总是跟他算的很清楚,后来他才隐隐感觉到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方薏茴对他始终保持着距离。
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这些年自己一直死皮懒脸地围着方薏茴转,方薏茴可能压根都不会主动跟他说一句话。
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夜里快十二点了,便利店里没有客人。秦牧看了看玻璃外的大街上,也是四下无人的样子。
他拿起被方薏茴推回来的奶茶,有些赌气地掀开了盖子,灌了一大口。
“方薏茴,我喜欢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他喝得有些生猛,嘴角还残余着奶盖的余沫。或许是奶茶里的咖啡因作祟让他变得急躁,秦牧嘴里的奶茶都还没完全咽下去,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收银台里面的方薏茴表情淡淡地抬头看了一眼秦牧,想都没想。
“不能。”
他有些急迫地刚表明心迹,方薏茴就这样似是下意识地拒绝了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秦牧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嘴角微撇,轻声的问了句:“为什么啊?”
方薏茴回答得如此之快,极其干脆,把秦牧的焦急与忐忑一扫而光,只空余了些忿忿不平和莫名的无辜。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方薏茴坦然地收拾着收银台,把桌上刚才自己写写算算的纸抽了回去,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你问我能不能,我说不能啊,我还要给你解释啥?”
秦牧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怎么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哎小茴,不对,不是这样,咱们捋一捋啊,是我先给你告白,然后你……”
“别然后了。”方薏茴挥掉秦牧在自己眼前比划着的双手,“我不会做你女朋友,没有原因,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可能性,完全没有,不要问了。你,后退出门,回家,不送了。”
话音刚落,秦牧正准备开口,便利店门口迎客的音乐响起,进来了一对父女。
“现在的关东煮打六折哦,都是今天新鲜的,欢迎您选购。”方薏茴换上了柔和的笑脸招呼起了那对父女,中间偏头低声朝着杵在原地的秦牧说了一句别耽误她工作,便再也没有看向秦牧。
给顾客选关东煮的间隙,方薏茴瞄到秦牧缩着脑袋,推开门出去了。
她带着标准的营业式地给顾客结了账,直到便利店里没有人了,才颓然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不是不知道秦牧在想什么,徐菲菲也不止一次打趣过秦牧,但她只知道,她跟秦牧,绝无可能。
不仅是秦牧,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可能与这世上的其他人产生某种亲密的联系。
她有隐秘而不堪与外人道的过往,心怀着尚未平息的憎恶。甚至她还始终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不知道哪一天便会有无端的危险再次降临。
但她仍然卑微着心怀感觉,没有收到任何不好东西的日子,甚至是没有想起从前的日子,对对她来说,都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爱别人的前提是要爱自己,爱自己的人才有多余的力气去爱别人,去照顾别人,去勾画肉眼可见的美好未来。
方薏茴并不爱自己,也没有力气去爱别人。
她也曾经想过到底活着为了什么,但总是因为触碰到心底最隐秘的遐想而戛然而止。
她曾经没有意识到的遐想,她现如今也不愿意承认的遐想。
第二天一清早,方薏茴交了班,背起打包的行李,挤上了公交。
之前每年寒暑假学校封校的时候,方薏茴一直都是回福利院帮帮忙,顺便蹭义工的宿舍睡。但这次方薏茴不打算回去了。
她知道陆均朔这些年一直在往福利院寄钱,她不想再去任何跟陆均朔有关联的地方。
公交摇摇晃晃快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彭城老城区。
方薏茴拖着袋子下了车,朝前又走了些路,停在一间装修有些老旧的门面外。
这家店面是玻璃的门,门上还贴着去年过年时候的对联,旁边有几个塑胶打印出来的大字,白底黑字,写着“东平律所”。
东平律所只有一位律师,叫陈平。
其实这家律所原来叫做“陈平律所”,只是当年的偏旁部首年久失修已经掉了,主人又懒得修补,就成了现如今的东平。
方薏茴小时候就见过陈平。
陈平经常会来家里,给她带好多吃的和玩具。可小时候方薏茴害羞,每当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她总是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对陈平本人的印象并不深刻。
真正认识陈平是在她出事的那一年里,她知道有个叫陈平的律师,上赶着要给她辩护。
她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却没有能跟记忆中的零食叔叔对上号。
辗转被送回福利院以后,总是有个陌生人偷偷往福利院给她送些衣服零食之类的玩意。方薏茴躲着陆均朔,更不敢要任何陌生人的东西,那些零食她看都没看,所有的东西最后都被福利院老师分给了其他孩子。
终于有一天陈平站到了方薏茴跟前,他穿着一件旧旧的立领衬衫,扎在西服裤子里,显得啤酒肚尤为明显。脚上却是一双不太着调的拖鞋,整个人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陈平见方薏茴满眼防备、还带着些许敌意地站在他面前,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他知道方薏茴对自己没什么印象,心里有些失望,暴脾气一上来又有几分觉得小姑娘可真麻烦。但瞧见方薏茴虽然昂着脖子,却架不住怯生生的姿态,一直往后躲,满肚子的牢骚脱口而出就成了:“我是方一凡的朋友,你小时候,我去过,去过你家来着。那时候你还拿你画的星星什么的出来给我看过。这些,这些东西都是你……你许汉叔叔给你买的,给你买的你就用,不用白不用。”
后来有一回,方薏茴在福利院里跟别的孩子起了冲突,一气之下跑了出去。老师到处都找不到,报警之余想到了经常给方薏茴送东西的陈平。
陈平最后找到了方薏茴,把她送回了福利院。
方薏茴刚出狱那会,陈平还没有这家门面,只缩在一条胡同巷子深处,十来平米的房子里堆满了诉讼材料和文件。
方薏茴后来才渐渐知道,陈平本来也是个响当当的大所律师,但他似乎是得罪了什么人,才开始单干。她还知道,当年为爸爸奔走辩护的律师,也是陈平。
后来方薏茴渐渐大了些,得了空就跑来陈平这里。她的确存了些想要报恩的心思,但也没法否认,她确实也没啥地方可去。
陈平不擅长跟小姑娘打交道,起初确实觉得方薏茴麻烦,但他还不能跟方薏茴摆脸。后来他经常使唤方薏茴给他写材料,抄东西,又着实觉得方薏茴这个免费的劳动力好用。
方薏茴知道,陈平这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故而即使陈平总对她吆来喝去的,方薏茴也并不在意。她知道陈平是好人。
方薏茴拖着袋子站到陈平门口的时候,是上午11点多。
她隔着玻璃门朝里望了望,看见里间的房门半掩着,估摸着陈平还没有起床。方薏茴也不着急,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坐在陈平的门前看了起来。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身后的玻璃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陈平穿着棉拖鞋眯着眼睛看着坐在门口的方薏茴,从兜里掏出了20块钱递给她。
“去买两碗面回来。”
方薏茴接过钱,提起一旁的袋子要先进门,陈平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挡着方薏茴。
方薏茴弯下腰硬生生地把袋子从缝隙里塞了进去,才拿着钱去了对面的面馆。
方薏茴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袋子被陈平踢到了门口,她也没生气,清理出一张空桌子,叫陈平来吃面。
陈平扒拉了几下面条,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出来扔到方薏茴碗里,又嗦了两筷子面,抹了抹嘴。
“你这次又作什么妖?你被学校开除了?”
“寒假封校了,我没地方去,刚好大家都在实习,我就想着……”
“你想都不要想,我这就一个房间,没地方给你住,从哪来的回哪去。”
“我知道,你让我缓两天吧,我带了被子,我就睡这个桌子上就行,我找着房子就搬出去。”
“你要是永远找不到房子怎么办?”
“那我就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陈平被噎了一下,咳了起来。方薏茴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在面馆里拿的餐巾纸,给陈平递过去。
陈平接过餐巾纸,“你吃完这个就出去找房子,找不到别回来。”
方薏茴低着头不说话,陈平也不理她,径自吃了起来。过了会,陈平转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丢给方薏茴,“拿这个去找房子。”
方薏茴拿着信封,没说话。两人相对无言之际,一阵噪音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秦牧拿下头盔,从摩托车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