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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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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问题,既然跟你谈,这些肯定都考虑过了。”
王莫林清了清嗓子,一下子找到了平日里跟下面机关的人说话的拿乔态势。
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到彭城来,彭城政法线最高级别的领导都要高看他一眼。即使陆均朔是部里钦点的几位外聘专家之一,王莫林也有足够的架势凌驾于他之上。
陆均朔了然,重新翻开文件到他刚才复读的那一页。
“能为国家办事是我的荣幸,也是律所的光荣。秦阳是一间经营性公司,我也是这家公司的一员,要对亚太所全体员工负责。这项工作如果完全不谈报酬,那在我们的优先级里可能并不那么靠前。同样的道理,不管荣誉上的还是经济性的报酬,相对合适的话,秦阳还有很多资源,我们都可以投入进去。”
王莫林眉间微紧,手肘搭在沙发边上,缓缓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
陆均朔这种人,聪明,算计,从不隐晦地表达自己的要求。
他王莫林能做到前者,却永远不敢做后者。
他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或许能够达到相应的学识,练就差不多的能力,可他从内心深处永远身处贫瘠,仰望秩序,甚至在秩序之中,自己再套上一层桎梏。
他经常加班,努力地工作,遇到困难也总是自己克服,就算平时吃亏也从不言语,更从不敢提自己的要求,生怕给别人造成不好的印象。
而陆均朔,却总是这么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他对自己的能力从不胆怯,也对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毫不手软。
王莫林并不觉得这是他比陆均朔差的地方。陆均朔从不吃亏,那是因为他背后有足够坚实的安全网,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王莫林这样的人却不一样。
陆均朔这种人,背负的职业追求和自我实现。而王莫林,背负的是一家老小的生计。
“这个问题部里肯定会考虑,但刚开始双方都需要一个了解的过程。”王莫林松开了咖啡杯,微微挺起了后背。
“好的,这没有问题,我完全理解。”陆均朔合上了文件,王莫林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陆均朔紧接着开口。
“针对你们的需要,我这里还有很有用的资源,我会尽快整理一个清单。”陆均朔站起身来,“同时我也会附上秦阳在行业里的收费标准。为国家服务,我们肯定不会按照行业标准来,仅供参考。”
王莫林的嘴唇紧绷成了一条直线。他脸上闪过几分微不可闻的慌乱,还没想好怎么回话,陆均朔已经朝他伸出了手。
王莫林喉结滚动了两圈,起身跟陆均朔握手。
“我知道你也得交差,我不难为你,我们非常愿意合作,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再谈。”陆均朔伸手拍了拍王莫林的肩膀,“你们有纪律,今天我也不好留你。在彭城还待几天吗?有机会的话秦阳可得一尽地主之谊。”
王莫林有些狐疑地看着陆均朔,这大概是陆均朔第一次如此热络地跟他打招呼。
陆均朔知道王莫林心里在想什么,他垂眸抬手扶了扶镜框,露出得体的微笑。
他不屑于做很多事情,但不代表他不会去做,每个聪明的社会人都是如此。
送王莫林到一楼,陆均朔陪他站在门口等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维系着场面话,并不算热络。
故而王莫林提出让陆均朔先回的时候,陆均朔刻意展露出些许犹疑,便没怎么推辞了。
转身进了写字楼,陆均朔在大堂的咖啡店点了几杯美式。
等待的空隙他无意间抬头看向了门外,王莫林好像遇见了什么人。
那人年纪不小,一身板正的黑色中山服样式的棉衣,身后跟着一位拎着公文包的年纪较轻的小伙子,看起来应该是某位官员。
王莫林此时的表情极为丰富,微微弯着腰靠近了跟前的人,谦逊地交谈着。正在这时车道上驶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王莫林眼疾手快地冲了上去,拉开了车后门,随即转身,弯着腰请那位有些年纪的人上车。
一直到黑色小轿车呼啸而去,王莫林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注视着轿车远去的背影。
陆均朔有些出神地盯着王莫林的背影,直到咖啡店的员工拎着他的咖啡袋在他跟前晃了晃。
陆均朔带着歉意朝店员礼貌地笑了笑,拿过咖啡袋进了电梯。
电梯门叮的一声关上,陆均朔有些疲累地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眉间。
刚才那一瞬间,陆均朔突然就明白了对王莫林潜意识里莫名的排斥。
王莫林的恭维和世故,还有他对成功和超越别人的迫切渴望让他在学业和仕途上一路高歌猛进。他并不能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而是自私地根据自己的利益把所有人把我他自己划分为三六九等,对待不同的人,他有不同的方式。
对于出人头地的迫切渴望常常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用力过猛,但好运也并不总是离他甚远。他一步一步走的艰难,也走的越来越无情。
对别人无情,也对自己无情。
陆均朔很熟悉这样的一个人,陆昂。
转眼周二,今天是陆均朔上课的日子。
方薏茴上次一气之下跟陆均朔说不读书了,纯粹是气话。
她好不容易才考上了大学,她比任何人都相信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对方薏茴而言,读书不只是改变命运,更是保住小命,能让她生活下去的保障。
她觉得一个班上那么多人,陆均朔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找自己麻烦。再加上自己成绩不差,只要自己好好上课,陆均朔也不敢找理由挂自己。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
这学期上完这门课,以后再也不选有陆均朔的课了。陆均朔她惹不起,躲得起。
方薏茴安慰着自己,凭空生出了几分勇气。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反正就剩2节课了,结束以后,她和陆均朔,不会再有关系。
上次陆均朔来彭大讲座之后,当晚就成为了彭大BBS的十大校园热门话题之首。连某著名偶像男明星在学校大报告厅开新电影校园巡回见面会的新闻都屈居第二。
后来陆均朔来法学院代课的消息不胫而走,法学院的课似乎都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徐菲菲一直感慨,果然这世道脑子好使还长得好看的男人吃得开。
但今日里徐菲菲和方薏茴一踏进教室,还是被汹涌的人潮吓到了。
这节课是法学院的专业课,本来也就三四十个学生,教室就是普通的60座小阶梯教室。但今天乌泱泱地至少涌进了上百号人,连走廊上也挤满了热心群众。
方薏茴心里有些窃喜,陆均朔有这么多人要应付,应该顾不上给自己找麻烦。
她甚至期盼着群众们闹得再大一点,让校方明白陆均朔这种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道理,进而别再让陆均朔出现在大学校园里干些祸害祖国未来的事情了。
方薏茴和徐菲菲从后门挤进去,好家伙座位是一个都没有了,两人只能站在最后一排后面的墙边,等着看陆大律师驾到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陆均朔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从人群中缓缓走来,一路微笑着跟两边的热心群众打招呼,让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攀着桌椅,仿佛是观音菩萨下凡。
菩萨走到讲台上,扫视了全班一眼,目光定在最后一排的方薏茴身上。
方薏茴被他盯得心里发虚,连忙掏出讲义,遮住了脸。接着便听见菩萨开口说话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法学有如此浓厚的求知欲。作为一个法律人,我感到非常欣慰,也非常愿意把我所学到的东西分享给大家。但是今天毕竟是法学院的专业小课,对这些未来的法律人来说,这是他们以后运用法律作为武器惩恶扬善的基础。而且我们教授的内容可能对不是这个专业的同学们来说有些多余。所以还请没有选本门课的同学们有序退场,可以吗?”
话音刚落,底下传来一阵哀嚎,陆均朔接着说道。
“也有校方在联系我参加全校的学术演讲,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去听听那个,对大家来说,全校性的演讲更有价值。”
陆均朔说完,抱臂站在讲台上,微笑着看着大家,展现出一副优雅的开门放狗的姿态。
热心群众们被陆均朔的温柔目光所感染,纷纷起身离场。
这一轮走完,教室里约莫还剩下五十多个人,陆均朔瞥见方薏茴在最后一排有了座位,便俯身打开电脑,开始上课。
方薏茴昨晚上是便利店夜班,当下精神不济,眼神颇有些迷离。
她故意跟人换了昨晚的班,目的就是不想看清楚陆均朔的脸。
她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突然觉得脑门上被重重一点,似乎是什么扑棱着的虫子,又像是没了力头的子弹。方薏茴被吓得啊得一声叫出来,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她摸着脑袋从桌子上撑起手肘,看见陆均朔站在第六排座位中间的过道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方薏茴的余光瞥到桌上的粉笔头,反应过来刚才是陆均朔砸的她。
她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了陆均朔一眼,这场闹剧的肇事者却面无表情地走回了讲台。
“我的课也不是那么容易,打打瞌睡就能混过去的,还请同学们集中注意力。”
方薏茴抱着手臂冷眼看着陆均朔,眼神不甚友善。
徐菲菲看看方薏茴,又抬头看看陆均朔,总觉得这两个人哪里有些相似。她偷偷凑在方薏茴耳边嘀咕了着。
“哎你还别说,你抱着手臂的气场跟陆大律师简直如出一辙。”
“可别这么说,我不配。”方薏茴竖起了讲义,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