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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回忆 ...

  •   直到两年过去,方薏茴结束教养。
      陆均朔在伦敦准备好了住处,帮方薏茴备齐了所有签证需要的材料,准备接她一起来伦敦。他前一天晚上没睡着,索性站到了少管所的门口。可一直等到第二天天黑,才有一位工作人员告知他,方薏茴已经走了。
      方薏茴出来以后尚未成年,而奶奶已经在一年前去世,少管所为了她的基本生活,给方薏茴安排了社会福利院。
      可方薏茴没有去过福利院,陆均朔找遍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一无所获。
      杨觉在伦敦帮陆均朔看着房子,等陆均朔回去接小姑娘。
      但陆均朔一去就是将近2个月,不仅签证要过期,学业更是有不保的危险。
      联系不上陆均朔,杨觉咬了咬牙,只能回国找他。
      找到陆均朔的时候,杨觉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几十天没见,陆均朔下巴上一圈细细密密的胡茬,轮廓消瘦,眼眶像是陷了进去,根本谈不上什么脸色。就像是被人囚禁折磨了很多年,说话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坐在地上,身边纷乱地散落着一地的酒瓶。
      杨觉跟陆均朔从小学起就是同学,算来也是发小,但他从未见过陆均朔这个样子。
      他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又觉得心疼。
      “怎么会找不到人呢,我帮你找,找个人还不简单。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你酒量又不好。”
      陆均朔垂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一个被踩瘪的啤酒罐,突然笑了出来。
      “我瞧见她了。”
      他刚下轻轨,站在出口的天桥上,就看到了离天桥两百多米远的地方,方薏茴蹲在公交站旁的路边。
      天桥的这一头横跨一条绕城高速公路和紧挨着高速的一条单行公交车道,并没有人行道。行人往返道路两边都要经过天桥。这附近又是大学城,天桥上摩肩接踵,人潮汹涌。
      他大声地喊了方薏茴的名字,眼神牢牢地锁住她,一路推开天桥上拥挤的人潮,朝方薏茴跑过去。
      方薏茴抬头看见了他,眼神中似有恍惚,不过片刻她抓起身边的一个小包袱,沿着马路狂奔了起来。
      陆均朔追在后面,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甚至不敢再喊方薏茴的名字。
      果然他刚下天桥的楼梯,方薏茴已经调转了方向,横穿过公交车道,爬上了绕城高速的围栏。
      “方薏茴,那里是高速,危险,不能去!”
      陆均朔声嘶力竭地在后面吼,方薏茴却毫不犹豫地从围栏上跳了下去。
      陆均朔看不见她跳到了哪里,只听见高速围栏里传来一阵刺耳的车喇叭急促按压的声音,似乎是好几辆车同时发出的。
      陆均朔恍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对迎面而来的公交车视若无睹,只想着立马穿过公交车道。
      公交本就是因为刚驶离站台,车速并不快,但陆均朔还是狠狠地撞了上去。
      公交车司机愤怒地按了几下喇叭,推开车窗探出头来朝着陆均朔骂了两句。陆均朔自顾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高速围栏跑过去。
      他爬上围栏,只看见前方三四辆车停在方薏茴刚跳下去的地方,司机纷纷下了车,聚在一堆。
      陆均朔只觉得那一眼让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不见方薏茴,也听不见身边呼啸而来的车,听不见混乱的喇叭声。他疯了一般地跳下围栏,朝前跑过去。
      他还是没看见方薏茴。
      “人呢?人呢?人去哪了?”陆均朔死死拽着一个刚下车司机的领口,嘶吼道。
      司机尚在心有余悸中,现在又看着凶神恶煞的陆均朔,哆嗦着竟然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位刚才也停下来的司机开口了。
      “那个小姑娘刚才突然跳下来走了两步撞到他车前,这个我这有行车记录仪可以证明的啊。然后那个小姑娘自己爬起来,从那边围栏翻过去跑掉了,跟我们没有关系啊。应该伤的不重,脸上好像蹭了点血,小姑娘很灵活的啊爬起来自己跑掉了。”
      司机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但看着陆均朔的神情还是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以为还要费些口舌跟他纠缠。没想到陆均朔只是眼神一黯,立马朝着他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翻过高速另一边的围栏,却再也没看到方薏茴。
      杨觉跟陆均朔并肩坐在地上,拧着眉听完了陆均朔断断续续地低吟。
      过了许久,杨觉才开了口。
      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沙哑起来,一字一字吐得并不顺畅,在陆均朔听来,像是一把重锤下的钢钉,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他的心尖。
      “她这样躲你,你若是还这样一意孤行地找她,是在把她往死路上逼。”
      陆均朔最后一次给方奶奶扫了墓,一次性付清了墓地十五年的费用。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彭城。
      十年前的故事,就此画上句号。
      付完药钱,陆均朔冲出了药店。而方薏茴已经消失在了路上。
      一眼望不见人,似曾相识的恐惧渐渐上涌,陆均朔有些着急,哐当一声滑跪着倒在了路上。
      他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撑着冰凉的地面站起身来,小跑着朝前走去。
      他不敢喊,甚至有些不敢出气。
      走到前面一个十字路口,右前方的拐弯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陆均朔快走了几步拐过去,看见方薏茴蹲在路边,靠在身后的变电箱上。
      他提在嗓子眼的心骤然松了半分。
      酷寒的夜晚,陆均朔额头的冷汗倏地滑落下来。
      稍稍回神,陆均朔才发现方薏茴身前还站着一个人。拿着摩托车头盔的秦牧。
      “我没事……没事,就是累了,要回……要回宿舍了。”
      方薏茴蹲在地上,面色难耐地推搡着秦牧。
      “你怎么可能没事,你脸色都这样了,咱们去医院吧小茴。”
      秦牧说着要把方薏茴抱起来,可地上结着厚厚的冰碴,秦牧没使上力,还差点压着方薏茴。秦牧小心翼翼地撑起自己避开方薏茴,一抬头看到了转角处的陆均朔。
      陆均朔只穿着西装,右手挽着从车上拿下来的冲锋衣,左手插在口袋里,冷冷地看着他们。
      “嘿,老陆,这么巧,你怎么在这?”
      陆均朔正准备随口撒个谎,秦牧却等不及他开口。
      “哎老陆,你车呢,你开车没?我女朋友生病了,我得送她去医院,我今天骑着摩托车,不方便。你车呢?”
      陆均朔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刚买的胃药。
      “我车在附近,我去开车,你们在这等着。”
      陆均朔绷紧了神经强装镇定地转过身去,刚迈出一步,突然又折了回来,径直走到秦牧跟前把冲锋衣递给秦牧。
      “这件衣服给她披一下,外面冷。”
      秦牧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下意识接过来衣服要给方薏茴披上。
      方薏茴反手抓住秦牧拉着她手臂的手,蹲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眼眶一下子变得通红。秦牧戴着厚厚的摩托车手套,并没有发现,方薏茴全身都在簌簌地颤抖。
      “不用……不用……我不用去医院,不要……我要回宿舍,不用去……”
      陆均朔没有再看方薏茴,“秦牧你就在这等我,不要动,我马上开车来。”
      “哦……哦好,好,我……我知道。”秦牧拿着冲锋衣要给方薏茴盖上,可方薏茴蜷缩着身体,依旧极力抗拒着陆均朔的衣服。
      但更让秦牧觉得莫名其妙的是陆均朔刚才的神情。
      陆均朔微微俯着身子把衣服递过来,明明是在做一件路遇弱小,助人为乐的善事,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他眼中似乎氤氲着厚厚的雾气,额上也沁出了汗,目光也是迥然,胸前不住地上下起伏,仿佛是要参加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战斗。
      路虎在结了冰的道路上稳稳地运行着,司机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后座上秦牧紧紧地抱着方薏茴。
      “小茴,你怎么回事,怎么出这么多汗,别……你别咬嘴唇啊,你咬我,咬我。”秦牧伸手捏住方薏茴嘴巴,想让她松开咬住下嘴唇的牙齿。
      方薏茴闭着眼睛,眼皮微微颤抖着,冷汗不断地从前额渗出,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一时一时地泛着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东西。
      “下车……我要下车……我不去,不去……”
      方薏茴满头大汗,却还竭力地挣扎着要去开车门。
      秦牧有些慌,他知道方薏茴性子倔又一向要强。平时秦牧大事小事都是顺着方薏茴,根本不敢惹她,方薏茴说往东,秦牧绝对不会往西。
      但今天关系到方薏茴的安全,面对这个已经虚弱至极的方薏茴还撑着一口气死活都不要去医院的方薏茴,秦牧有些不知所措。
      他肯定是要带方薏茴去医院,但他又不忍心强迫方薏茴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只能在一旁好声好气地哄着。
      “小茴,你难受就吐吧。咱们去医院找医生看一下就好了,就没事了。老陆,没事啊,吐了算兄弟的,保管给你弄干净。”
      陆均朔盯着后视镜,伸手打开副驾前的储物盒,取出一盒药,又从车门上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热牛奶,一齐丢到后面。
      “她应该是胃疼,我这刚好有胃药。”
      “可以啊老陆,家伙够齐全啊,谢了谢了。”秦牧稍稍松开了些方薏茴,轻轻地把她放在座位上靠好,麻利地打开药盒和牛奶,准备喂给方薏茴。
      方薏茴已经歪倒在了车窗上,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双手捂着肚子蜷缩着,却固执地要躲开秦牧的手,嘴里喃喃道:“不用……我不要,我要回去……”
      秦牧正准备放下牛奶安慰方薏茴,却被陆均朔突然提高的音调吓了一大跳。
      “她不要你不会掰着她喂下去吗?怎么,救命还要哄?”
      陆均朔沉着脸,不由自主地缓缓踩深了油门。
      方薏茴难耐地呻吟着,秦牧咬咬牙,托着方薏茴的脸把药灌了进去。
      他手法有些生猛,加上牛奶的高温,果不其然烫到了方薏茴。
      一阵恶心犯了上来,方薏茴捂着嘴呕了两下,却依然紧紧咬着牙,似是极力想要忍耐。
      昏昏沉沉中她突然看清了前方后视镜里的陆均朔。
      陆均朔拧着眉透过后视镜盯着她,眼角有泪水滑落。他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地抬手抹掉了泪。
      方薏茴脑子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她想起了陆均朔上一次哭的时候,是在看守所。
      他趴在铁栏杆外的地上看着缩在角落的方薏茴,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嘶吼着让方薏茴说话,告诉方薏茴他一定会想办法带她出去。
      脑海中模糊的陆均朔和眼前后视镜里的陆均朔渐渐重合起来,直到完全变成一个人。
      方薏茴突然全身抽搐了起来,刚喝进去的牛奶和药全都被吐了出来。
      陆均朔咬破了下唇,紧紧握着方向盘,狠狠踩下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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