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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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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谶依稀记得家中,父亲的书房里,奉着一把宝剑,卫老将军与卫捷皆是用枪的人,从不使剑,卫谶曾问过卫捷这槟剑的由来,据说那是太祖武皇帝赐给卫家的先祖的,上斩昏君下斩奸佞小人,他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但卫谶想,用此剑来杀了那些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可当卫谶真的回到家中,手里握着那把剑,看着剑身发出的寒芒,他怔怔望了它许久,终是重新把他奉回原处,然后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把宝剑擦拭干净。
许是觉得,他这样的人,是不配用这柄剑的。
卫家虽然是武将,可卫老将军夫妇生活向来简朴,朝廷俸禄更是少的可怜,哪来的多余的先前去收藏那些神兵利器,卫谶找遍了整个卫府,只找到一把匕首。
那是卫捷送他用来防身的匕首,小巧轻便,适合用来防身,却不适合用来杀人,且卫谶也不想用卫捷送他的匕首来杀人。
他只能从柴房,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出来,那把柴刀已经是钝的不行,早就劈不动柴,卫谶伸出手,用柴刀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
鲜血夹杂着铁锈溢出。
卫谶看着手上的鲜血,笑了笑。
不要紧,他无所谓这是柴刀还是宝剑,也不在意上面有多少铁锈,宝剑也好柴刀也好,只要是能杀人的东西,都很好。
他拎着刀,顺着那群人逃走的方向,一户户的敲门,去找方才在佘府门前的那群人。
卫谶想的很简单,他没办法不吃不喝不睡的一直守着佘夫人的墓,但是只要那群人死了,佘夫人与非丽的墓,自然得以保全。
卫谶不厌其烦的重复着敲门,微笑,询问的动作,然而大多数的人在看到他手上的柴刀的那一刻,就慌不择路的啪的一声把门锁死。
卫谶挑了挑眉毛。
他们不是卫谶要找的人,因此卫谶也并不在意,只是次数多了,又实在是有些好奇,当门再一起在卫谶眼前紧闭,他不由笑出声,站在门口轻声问道,很是不解的模样:“这位……先生,我有一事要想要请教,为何你一见我就这样的害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屋内传来小孩子尖锐的哭叫声,不多时就消了下去,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男子慌慌张张的把桌椅板凳全都抵在门边,好像这样能让他安心一些。
他始终不曾答话,卫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也放弃了:“算了。”
总归这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愿意说就不说把。
要找到那群人并不难,先前被卫谶呵退的青年想来是不甘心,于是又召集了许多的人,想要去寻我教训他一番。
他们在寻卫谶,巧的很,卫谶也在寻他们,他们正在屋中商议对策,卫谶在门外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凝神听了一会儿,听着他们说的什么替天行道匡扶正义,点醒世人,又听他们说卫谶为虎作伥不辨是非,这话说的好像茶楼里说书先生。
卫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推门而入:“诸位,若这就是你们的计划,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环视屋内,众人见他进屋,皆是悚然,他们手里紧紧的拿着务农的钉耙和铁锹,而卫谶手上握着柴刀,比他们也好不了多少,这样子不像是要杀人,倒像是乡野村名之间要抢占土地一样。
只是卫谶实在奇怪,他们想着杀人,为何又做出如此惊恐的神情。
然而这些,卫谶都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懂了,他手持柴刀,一步一步的向为首的那人靠近,众人尖叫着朝后躲,卫谶一边走,一边和他们说道:“你们的计划注定成不了事,并非哪个环节有所遗漏,也并非对手有多么的可怖,究其原因,是你们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卫谶向前逼近,为首的那名青年两股战战,向他跪下抱住卫谶的大腿求饶道:“卫小公子,卫小将军,你想想你父亲,再想想你的大哥,若是他们还在,绝对不会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方才是猪油蒙了心,我们只是说说,不是真心想要杀你,我……”
“可我是真心想要杀你。”
卫谶不等他说完,一只手反手握住柴刀,另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强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人从眼睛里留下浑浊的泪水,眼神之中有恐惧,又哀求,唯独没有因为从前,他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的后悔之情。
亦或许是有的,只是卫谶没有看到罢了。
卫谶站直了身子,抬手就把柴刀捅进了他的心口处,血液喷溅在他脸上,然后顺着脸庞滴落到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缩在两旁的那群人中,有几个受不住惊吓晕了过去,剩下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把自己手上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弃置一旁,争先恐后的朝门外逃。
卫谶闻着腥臭的血腥味,心中竟是悲怆大过快意,那人脸上神情定格在哀求卫谶的那一刻,他的眼珠动了动,想要说话,却是一口血沫涌出,嘴唇张张合合的,眼睛瞪的要凸出来,像是吐泡泡的金鱼。
卫谶把柴刀抽出,许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浸了鲜血的柴刀比先前看上去的,要锋利许多,那人还留有一丝参息,卫谶蹲在那人的身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满地的钉耙之类,继续道:“我刚才说到哪里?对……最重要的事情是,你们没有杀人的勇气。”
窗外春光大好,卫谶在这个阴暗的茅屋之中,看着门外亮堂堂的天:“其实如果你们同我奋力一搏,我根本杀不了你,我势单力孤,怎么可能斗的过你们。”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们不敢与我争斗,不敢杀我,却敢杀了佘夫人与非丽呢?难道仅仅因为她们是两个弱质女流,对上你们毫无反抗之力,还是因为,她们的手上没有刀?”
他坐在地上,万籁俱寂,这世上好像就只剩下卫谶一人,没有人告诉他答案,就像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最终只余下卫谶一人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
等卫谶想起来再去看旁边的人,却发现他已经大睁着眼睛,死了。
卫谶一手扶着桌子,一边提起柴刀,站起来,吐出一口浊气,循着记忆,去寻另外几人。
恰在卫谶走出屋门的那一刹,他看到沈扶危在外又惊又怒的看着他,卫谶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污,就是不用开口解释,旁人一看就知道他做了什么,许是天气太过和煦春光太好,卫谶竟觉得有些困倦,懒洋洋的眯起眼打了个哈欠。
沈扶危怒不可遏,一张脸通红,眼睛眉毛挤在一起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待卫谶仔细看去,才发现他身后有几名官差和先前逃走的几人。
卫谶低头思索了一阵,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柴刀,说道:“既然都在这里,这样正好,也省的我再一个个的找。”
沈扶危捧着厚厚的一沓奏折,泄愤似的砸在地上,然后抽出一本啪的一声打在卫谶的手腕上,柴刀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卫谶看着沈扶危通红的眼,眼中蓄满泪水。
他又开始哭了。
沈扶危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指着地上染血的柴刀问:“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卫谶把外袍的衣袖掳上去,然后用干净的尚未染血的雪白中衣的袖口擦去沈扶危眼中的泪水:“我知道,我在为佘夫人报仇。”
“什么……”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从他的模样来看,似乎还不知道佘夫人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卫谶想明白了许多,自始至终沈扶危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恰恰相反,他助自己良多,真要算起来,反倒是自己亏欠他了许多。
卫谶慢慢逝去沈扶危面上泪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
沈扶危胆子小,又爱哭,佘夫人的事情与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干系,他不是应余,不是温怀怅,更不是姜承平,他不会懂我,我又何必告诉他那些事情。
沈扶危气急,他朝卫谶大吼道:“卫谶!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可以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出手!你这样,你这样……”
“你说我疯了?”
现如今卫谶听不得这个疯字,不为其他,只是卫谶身边的疯子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先是说方缱疯了,然后说温怀怅疯了,又说应余也疯了,好了,到了现在,轮到卫谶,他终于也疯了。
只要是不合他们的意,这个人就疯了。
卫谶微笑着朝沈扶危摇摇头:“没有,我没有疯,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我不过是和他们做了一样的事情,他们杀了手无寸铁的佘夫人与非心,那么我杀了他们为佘夫人报仇,又有什么不对。”
沈扶危哭喊道:“简直荒谬!他们杀了人自有律法裁处,你杀了他们,不就和他们是一类人了吗!”
“是的。”卫谶原想将柴刀捡起来,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但是我没有办法。沈扶危,我是愿意的,我只能变成那样。”
他望着沈扶危,若说这世上有谁能够一直保有初心,始终不改,卫谶想:这人一定会是沈扶危。
恰如沈扶危所说,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已和那群人是一类人了,没什么分别,不知何时,他已偏离原定的路线,越走越远。
沈扶危是个难得的好人。
卫谶心想:他助我良多,如今我不能再给他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了。
说书先生的话本上总说,人要自尽,总会预备好鹤顶红,鸩酒之类的剧毒,而卫府清贫,这些像样的喊得出名头的毒药,自然是都没有的。
卫谶回到卫府,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有趣。
笑着将家中从前用来毒老鼠蟑螂的药,合水饮下,想着到了地底下,定要将此事告诉姜承平,让他也笑一笑才好。
除了此事,他还有许多的事情想要和姜承平说。
许多许多。
不过这些,都是见到姜承平之后的事情了。
腹部传来绞痛,卫谶额上冷汗津津,面容神情却满足高兴的很,他抬手将燃着的蜡烛丢到一旁的书柜,眯着眼看火舌顺着书柜,顺着房梁与窗帷扶摇直上。
有人推门而入。
卫谶努力睁开双眼,想要去看,可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青绿色的人影。
卫谶记得,他与姜承平在江州分别那日,姜承平穿的就是青绿色的衣裳。
卫谶将手朝前伸去,腹部疼痛难忍,口中不可自抑的涌出鲜血,他盯着那个青色的人影,气若游丝:“承平,是你来接我吗?”
姜承平握住他的手。
卫谶心满意足的阖上双眼,姜承平低头亲了亲卫谶的唇角,然后一只手拥着卫谶,另外一只手轻轻拍着卫谶的背部。
两人紧挨在一起,并肩躺在床上。
冲天的火光之中,姜承平抬手讲床幔放下,好似他们的一生落下帷幕。
“睡吧,宁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