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洋恒一

79、番外三：七夕特别篇

　　【车车，微博】
　　李遇安这一路都迷迷糊糊的，从上飞机到转大巴，他连方向都还没搞清就已经稳稳地坐下了。说起来是两个人的旅行，但实际上他除了被杨思远拉着跑以外，是真的什么都没干。行程、机票、酒店、行李……所有的东西都是杨思远一手包办，虽然在安排的时候他也乖乖地问了李遇安的意见，可他那个精确到在谷歌地图上画路线的旅行方案根本就没一点毛病可挑。更何况李遇安从来就不会对他提意见。
　　于是这并不轻松的一趟自助游，李遇安倒一点都没累着。只是他一坐车就会想睡觉，所以这整趟去程，他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等他朦朦胧胧地醒来时，眼前已经是黄昏时刻的北方小城了。
　　大巴车摇摇晃晃的，车窗玻璃稍稍有点脏，但不妨碍欣赏外面那团如火焰坠落的夕阳。车驶过一个路口，路上人很少，挂在地平线上的太阳顺着公路爬过来，映在李遇安的脸上，像杨思远曾经画过的一副油画一样。
　　路似乎不太平整，李遇安随着车摇摇晃晃的，但却没有磕到椅子上。他茫然地醒了醒神，才发觉自己是靠在杨思远的肩上睡着了。或许是因为睡得太久了，他脖子有点不舒服，要离开杨思远的时候不知是牵动了那根筋脉，侧颈处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他没忍住，哼了一声。杨思远马上转过头来，扶着他坐正了身子。
　　“醒啦。”
　　杨思远笑眯眯地看着他，深棕色的瞳孔在余晖的映照下如同琥珀一般明澈。李遇安注视着他眼睛里的那一轮落日，轻轻地点了点头。
　　“睡得累不累？脖子疼不疼？”杨思远说着，左手便已经摸到了李遇安的后颈，食指与拇指卡在两侧，用了些力道画圈揉着。
　　与李遇安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杨思远早就知道了他的一切，要是让他徒手画出李遇安的人体结构图，那也并非没有可能。他知道李遇安工作累了后会腰疼，知道他右眼要比左眼容易疲惫，知道他左肩总是会比右肩紧张，知道他低头久了脖子就会又僵又疼。他是李遇安的男朋友，也是李遇安的达芬奇。
　　而他所有的这些“知道”，李遇安也通通都知道。
　　脖子被揉得很舒服，李遇安轻轻拨开杨思远的手，然后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两个人就在大巴上旁若无人地牵在了一起。
　　“还好。要到了吗？”李遇安向前望了望，透过远处的云雾分辨出了隐约的山形。
　　“还有半个小时。不过下车之后还要走一段路，住的地方在景区附近呢。”杨思远说着，从背包里翻找出了一包香肠，“饿不饿，先垫垫肚子。”
　　李遇安摇摇头：“你吃吧。”
　　“我等着一会儿过去吃羊肉呢，嘿嘿嘿。”杨思远笑道。
　　李遇安也跟着他笑，车摇摇晃晃的，连他们的笑都摇晃着，宛如水波的节奏，恣意而温柔。
　　大巴最终是在太阳刚好落下的时候到的，下车后两人又走了不算很长的一段路才到了酒店。说是酒店也不太恰当，但要说是蒙古包那也不对，总之那是一种景区特有的住宿屋，外面看上去是蒙古包的样子，但走进去却是标准的酒店套间。
　　杨思远按往常出去住酒店的惯例，一进屋就把所有的行李都堆到了挨近门的那张床上，自然而然地剥夺了李遇安要与他分床睡的可能。当然，李遇安也从来不会这么做。只是杨思远总爱在这种小细节上搞小心思，这让他总觉得杨思远其实还是一点都没长大，着实是幼稚得可爱。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之后，杨思远的肚子便开始疯狂抗议，正好也是晚饭的时间，两人便一行去了景区的烧烤区吃饭。
　　烧烤店的人还不少，屋子里面没人什么坐，外面的露天餐桌倒是坐得很满，杨思远拉着李遇安到角落里的空座位坐下，胡乱地点了好些特色菜，又要了几瓶啤酒，倒是非常像像一个和兄弟出来唠嗑的大汉。但事实上李遇安并不怎么喝酒，肉也吃得不多，基本上都是杨思远在胡吃海塞，吃到最后脸上都沾了好些油渣。
　　李遇安递过去张纸巾，问他：“明天要早起吗？”
　　杨思远胡乱抹了抹，说：“不用，咱又不跟团，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嗯。没擦干净，这里，嘴角。”李遇安应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右嘴角说。
　　“这儿？”杨思远擦了一下，但还是没擦干净。李遇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抽了张纸巾，探过身子去，仔细地给他把污点擦掉。杨思远就乖乖地仰着头，看着他心尖上的人。等李遇安擦完要坐回去时，杨思远突然迅速地亲了他一下，而后像坏事得逞一样傻呵呵地笑。
　　李遇安愣了愣，无奈地又擦去了自己嘴上被他沾上的油。
　　邻桌的聊天声似乎在那一瞬间的亲吻后弱了不少，大概是有人看到了他们的亲密举动而觉得怪异。以前的几次约会中，杨思远常常也会忍不住亲他，周围的人也会觉得他们不正常。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完全不介意了。
　　生命这么短，还是抓紧时间做想做的事情最重要。
　　很幸运，他们彼此都是这样想的。
　　于是尽管这长时间的路程令人疲惫，但等酒足饭饱爬上床后，他们又搂抱在一起，烧了一把可以燎尽草原的情欲之火。
　　后果就是，次日他们谁也没能在中午前起床。
　　杨思远把这天上午的行程挪到了第二天，当李遇安问他为什么不挪到下午的时候，他是这么回答的：“下午的行程不能动！”至于为什么不能动，李遇安大致也猜到了——杨思远应该是终于要带他去看他藏在草原上的礼物了。
　　虽然各种节日里李遇安已经收过不少礼物了，但这次他却格外紧张，杨思远脑子里净是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他甚至怕杨思远一冲动就给他买匹马回来骑着玩。
　　当与杨思远一起到景区时，他才稍稍安心了些，那里的马已经都有人骑着了。
　　草原上人很多，景区里有一条公路和几条交错的小路，杨思远躲开人头攒动的公路，拉着他走上了一条石子铺的小道。说起来，倒是有点像高中时期李遇安回家的那条石子路。
　　路太窄，没办法两人并肩而行，杨思远背着包走在前面，一只手拿着水瓶，一只手拉着李遇安。而李遇安除了手里有个杨思远之外，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抗。这不是他娇气，是杨思远不让他抗。
　　“累不累？”走了一段路后，前面那个身负重物的人回头问道。李遇安无语，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该是背包的人说出来的。他摇摇头道：“不累。”
　　杨思远伸着脖子往前望了望，李遇安也跟着他望，心里猜测着这空旷的大草原上能藏什么礼物。前面苍茫一片，有些错落的人影，但就是没有什么可以放置礼物的地方。李遇安有点懵，难得有了一点可以算作“迫切”的心情。因为他听杨思远说，那个礼物似乎已经放了很多年，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一些。
　　李遇安低头看了看杨思远紧握着他的手，想要问一问，但还是决定不要破坏这份惊喜。
　　忽然，杨思远猛地攥了攥他，声音雀跃地喊道：“哎，我看到了！还在那儿呢，快到了，快到了！”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李遇安便忙跟上他的节奏，同时往路边稍微靠了靠，好让杨思远向后伸的胳膊不那么难受。
　　前面还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出现，只是有几个敖包露出了身形，自敖包延伸出去的经旗被风吹着，远处看上去如同神明在起舞。
　　路看起来很远，但实际上距离并不长，只跑了大概十分钟，敖包就已经近在眼前。
　　“到了！”
　　“……到了？”
　　李遇安站在杨思远旁边，左看右看也看不见什么礼物，除了人和敖包，就只有看不到尽头的草，难道杨思远要告诉他“我为你承包了这一片草场”？他们好像还没那么有钱吧。
　　见李遇安不解的样子，杨思远只是神秘兮兮地一笑，并不解答他。他拉着李遇安找敖包前面贩卖彩带的婆婆买了两条蓝色的带子，然后又郑重其事地把背包放在那里让婆婆帮忙看着，对着大草原好好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李遇安越看越纳闷，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杨思远正色道：“要给你看礼物了，有一点紧张。”
　　李遇安彻底懵了：“什么？这里？礼物？”
　　杨思远依旧摆着那副严肃的姿态，拉着他的手说：“拉紧了，到敖包上面之后是要低头闭着眼转三圈的，心里要想着愿望，不能说话！”
　　“……好。”李遇安愣愣道，心里却在吐槽，他为了写稿查了那么多资料，这规矩他当然懂了。可杨思远现在这样子这么可爱，他也不忍心这么拆台。而还没等他想明白杨思远为什么非要带他干这个，他就已经和杨思远一同走了上去。
　　虽然看过很多资料，但当自己体验的时候，感觉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古老而神秘的仪式总是会让人心生敬畏，就算没有人告诉他是什么规矩，李遇安觉得他大概还是会自然而然地垂首沉默着绕着敖包走，那种感觉仿佛与朝圣没什么区别。
　　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原因，敖包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祈祷，他听了杨思远的话，老老实实地闭眼转圈，心里面想着那个永久不变的愿望。
　　“希望杨思远能够一声平安康乐。”
　　他一遍遍地默念着，不知不觉间，三圈就已经转完，他没收住步子，撞在了杨思远的身上。
　　“好了，睁眼吧。”杨思远说。
　　李遇安睁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杨思远举着彩带说：“现在把这个彩带系到石头上去。”
　　李遇安点点头，往前一步与面前的石堆靠近了些，找着没有被绑着彩带的石头。但还没等他决定要绑在那里，杨思远就突然小声道：“不在这儿，跟我来！”然后李遇安就这么昏头昏脑地被他拉着又跑了半圈，到了背对着景区设施的石堆背面。或许是因为大多数人在转完三圈之后就会马上系彩带，不会像他们这样还跑半圈，所以这一侧的彩带要少一些，尤其高处就更加稀少，基本都是光秃秃的石头。
　　“这里？”李遇安问。
　　杨思远仰着头在石堆上找着什么，对他摆了摆手：“等等等等。”
　　“在找什么？我帮你。”
　　“等……”忽然，杨思远好像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伸手指着高处系在石头上的蓝色彩带喊道：“哎！这个！应该是这个！”
　　李遇安无语了，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什么？”他无奈道。
　　“这么多年了还在这儿呢……果然系高一点是对的。”杨思远喃喃自语了两句后，十分正式地清了清嗓子，指着那条蓝色彩带说：“这是我为你系的。”
　　李遇安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藏不住的笑容显露出来，杨思远握着李遇安的手说：“我说这是我为你系的。在我们在一起之前，我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来草原旅游，那个时候我给你系的。我也许了愿，但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杨思远忘了，在敖包许愿的时候是完全不可以说话的，否则愿望都不会灵验。李遇安自然也知道这个规则，但眼下，他在意的完全不是这一点。
　　他看着杨思远的眼睛，身后的风猎猎刮过，杨思远的刘海被风吹乱，发丝交错着掩盖了他的眉眼。
　　“大学……的时候？”
　　杨思远抿着嘴巴笑了笑，笃定地点了点头：“嗯。”
　　一个陌生人低头合目转了过来，杨思远小声对李遇安说了句“下去说”，然后便拉着杨思远跑下了敖包。
　　李遇安知道杨思远在大学时期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份感情，但他不知道杨思远居然在那时就已经喜欢到了这个地步。他被杨思远拉着往前跑，穿过来时的那条石子路，穿过喧嚣的人群，穿过矗立的蒙古包，一直到山脚下，到开满了白色与紫色小花的公路旁。
　　山上罩着浓重的云雾，一条天路自云端伸下来，直伸到他们脚下。跑得有点快了，等站定后，杨思远弓着腰喘了喘气，“上面有风车，等会儿会有车下来，我在车上跟你说。哎……对不起啊，跑得太急了。来，喝点水。”
　　李遇安刚喝了几口水，便已经有辆出租车下了山，热情地招呼他们上去。
　　似乎这条路只有一个目的地，所以司机师傅也没有问他们要去哪，倒给了他们一个清净的空间。
　　山上的风景其实很好，但李遇安现在不是很想看。
　　他坐在杨思远身旁，忍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嘿。”杨思远咧嘴一笑，然后马上收敛了些。“之前跟你说过了，高中我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因为联系不到你，后来我就很难过。”
　　这件事李遇安知道。难过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他能体会到杨思远的情绪。
　　“嗯。”他说。
　　“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学校专业我都不喜欢，每天学习也很痛苦很煎熬，当时啊就特别特别想你。白天上课想，晚上做梦想，想得太难受了。”杨思远捏着李遇安的手指轻轻地来回抚摸，与他的讲述保持着一致的节奏。李遇安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歉疚，顺势便握住了他的手。杨思远没有察觉，继续说：“我甚至都会给你的空号打电话。高兴了打，不高兴也打。我知道电话里除了那个女声的提示之外没人会理我，但我就是想跟你说话。那个时候我就突然觉得啊，我是不是，就这么和你走散了，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就算见着了，也不会是这种关系的。”
　　海拔渐渐高了，山路两侧已经蒙了雾，李遇安靠他近了些，与他一同蜷缩在这个狭小的封闭空间。他听着杨思远说这些从来没有说过的事，就觉得自己好像还不够爱他。他还应该再爱一点、再爱一点，至少要像很多年以前杨思远对他的爱一样充足。想到这里，他便将杨思远的右手用双手整个握了起来。
　　“一开始我特别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就一直在逃避啊否定啊。我说人生还这么长呢，而且我们可是一个地方的，那城市那么小，万一呢，万一我们哪天路上走着走着再遇见了呢对吧？我就一直这么想，一直抱着这个希望。结果的大一假期回去的时候呢，我就觉得，好像真的见不到了。”
　　“思远……”
　　“那个时候算是放弃了。但你太好了嘛，我忘不了你。我想着，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那起码，我希望你自己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思远。”
　　“那次来草原玩其实也只是为了来给你祈祷而已，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太想让你过得好点了，太想了，真的太想了。当然啦，现在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好，我觉得太幸福了。真的，遇安，太幸福了。”
　　杨思远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听到李遇安的两声呼唤，直到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他才转过头来看着李遇安。李遇安一直注视着他，此时两双眼对望，一时间竟分不出谁更深情。
　　杨思远终于察觉到车已停在了开发区的停车场，这个山头已经被开发成了购物的地方，路的两侧都是摆着各样特色服饰和物产的小摊。但两人都不是爱买纪念品的人，所以都对这没什么兴趣。杨思远晃了晃李遇安的手臂说：“啊，下车了。走，去风车下面。”
　　然后，他便火急火燎地拉着李遇安往前面的山头跑去了。
　　这两处地方隔得不远，但相比购物的那里来说，这里的雾和风都要更大一些。雾气浓重得像黏在了一起，那么大的风都只能推着它极其缓慢地前进。他们站在风力发电机下，头顶的天空中是巨大的扇叶在搅弄着云雾，远处则是热闹的购物区，好像身后是是烟火人间，身前又是云端天堂。
　　杨思远站定了，抬头望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扇叶。那样望了一会儿后，他突然又看向李遇安，说：“我说完啦，就是那个样子，说白了还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二十九岁的人了，还在没完没了地说这些情话。李遇安望着他，仿佛透过这水雾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少年。
　　那个他一直深爱着的少年。
　　耳畔风声作响，世界只剩下了风与雾的纠缠、他与他的羁绊。
　　李遇安走上前去，离杨思远只有一只手的距离。杨思远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嗯”了一声，身子向后仰了仰。
　　“……别动。”
　　“啊，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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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遇安却不理他这一茬，认真地叫了他一声：“思远。”
　　“哎。”杨思远应道。
　　静默了几秒后，李遇安低声说：“我也一直都爱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杨思远愣了愣，他知道，能让三十岁的李遇安说出这种话，那一定是很深很深的爱才能给他带来的勇气了。
　　他轻笑了一声，上前搂住了李遇安。
　　“知道啦。”他说。
　　苍穹之下他抱着李遇安，突然觉得，他们就是这世上最恩爱的伴侣。他就是敢肯定，没有人比他更爱李遇安，也没有人比李遇安更爱他。
　　他知道这很主观，可是他就是如此坚信。
　　就如很多年以前，他坚信他们终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