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洋恒一

62、第六十二章

　　杨思远这辈子坐过的开得时间最长的火车就是大三暑假回家的这一趟，他躺在卧铺上怎么也睡不着，一晚上翻身翻了几百次，脑子里一直像演电影一样彩排下了火车之后的事。
　　得先回家放东西，然后换身衣服，有时间的话最好把头发理一理，刘海长得实在有点邋遢了。
　　陈立玫应该不会反对他出门，那他就中午直接去市里就好，然后早早地去咖啡馆等李遇安。
　　不行不行，不能去得太早，万一李遇安来了之后看到是他然后直接跑了怎么办？
　　得比李遇安晚到才行！
　　李遇安绝对不会迟到，所以就比约定的时间晚几分钟就行。
　　嗯嗯，就这样，这样应该没问题。
　　见面之后说什么？以杨思远的身份说“好久不见”，还是以“木安”的身份说“李先生你好”？
　　啊啊啊啊，该怎么办？他万一真的要跑怎么办？市里我不熟悉，追丢了怎么办？
　　啊天哪！
　　杨思远烦得浑身燥热，抄起身旁的扇子用力地扇着风，结果越扇越热、越扇越紧张。
　　这股紧张劲儿直到他下车都没减去多少，反而更加明显了，几个小时的等待听起来简直能折磨死他,他简直想直接去咖啡馆蹲点.
　　但理智让他老老实实地回了家，老老实实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然后跟陈立玫说他要去市区一趟。如他所料，陈立玫对他刚回来就要出门的反常行为并没有在意，因为她也有约，两个人最后还是一块儿出去的。
　　杨思远不禁感叹，恋爱中的人眼里真的容不下其他。
　　那如果他和李遇安谈恋爱的话也是这样吗？整天腻腻歪歪的，恨不得黏在一起？
　　自己的确是很想这样哦，但李遇安的性格应该不允许吧？但他应该也不会反对自己哦？
　　杨思远坐在公交车上随着车子摇摇晃晃，脑子里想的净是这些事，好像他认准了自己和李遇安一定会在一起一样，一路上都带着迷之微笑。
　　到市里后，他又打了个车到了咖啡馆附近的一个书店，在书店里绕了十几圈，绕到店员都看不下去了，过来问他需要些什么，他才乖乖坐在了店里的凳子上，一直盯着墙上的钟表看。
　　十分钟十分钟……八分钟……五分钟……
　　到点了！
　　两点钟一到，他就立马撒丫子跑出了书店，直奔咖啡馆去，跑了没三分钟就冲到了门前，一个急刹车险些撞到玻璃上。
　　镇定，镇定，不能吓到他。杨思远心里默念着，然后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推门走了进去。
　　他环视一周，一眼就找到了李遇安。
　　李遇安坐在玻璃窗边，正看着窗外。
　　他刚刚不会看到我了吧？不会不会，方向不对。杨思远一惊，然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李遇安，我找到你了。
　　他心中这样说道，然后一步一步地向着李遇安走了过去，脚步声轻到让人难以发觉，呼吸声也是彻底隐匿在了空气里。
　　咖啡馆里响着悠扬的大提琴曲子，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为李遇安的轮廓染上了一层闪着光的明黄，他往前走着，看到李遇安的侧脸越来越清晰，他的眉尾和发丝、他的下颚线、他耳垂上的痣……
　　记忆与现实重合，杨思远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的夏天，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逆着光描摹着李遇安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将眼前的人从重影中剥离出来，那种虚幻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已经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他走到桌边，停了下来。
　　正专心看着窗外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他，转头看了过来。
　　目光相触的一瞬，时间停下脚步，空气忘记流动，阳光失去颜色，提亲哑了声音。
　　仿佛整个世间就只剩他们两个，穿越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从彼此的记忆之中走来，然后在人海中相遇。
　　“好久不见。”
　　/
　　今天天气很热，太阳大得吓人，李遇安穿着长袖衬衫走在路上，后背都湿了一块。
　　眼看就要到咖啡馆了，他却不知道进去之后该怎么办。自己早来了半个小时，木安应该会比他晚来吧，但也不排除比他还早的可能性。可是自己又不认识他，一会儿是该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还是直接问问木安？
　　还是问问吧，万一让人家等久了就不好了。
　　咖啡馆到了，他推门进去，结果扫了一圈之后发现店里客人都是成双成对的，仅有的几个没伴的人也都是中年人，肯定不是木安了。
　　看来木安是还没来，那就先坐下吧。
　　于是他到角落里坐下，给木安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的位置，然后便看着窗外发呆。
　　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浪吞噬了这座城市，但街上依旧人流如织。人们带着各自的故事忙碌地穿行在路上，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成了彼此生命中最不起眼的匆匆过客。
　　李遇安总是发呆，一旦失神就忽视了身边的一切，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个人正向他走来。
　　直到眼前的玻璃上映了谁的身影，那个身影停在了他后面，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转头看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人的目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闯入了他的瞳孔。
　　呼吸霎时间停止，浑身细胞都突然死掉，连动一下的力气都给不了他。
　　这是……在梦里吧……
　　梦里的杨思远瘦了很多，看起来也成熟了许多，但那种温柔仍然藏在眼神里，就连眼角都是温柔的弧度。
　　李遇安不敢眨眼，他怕他一眨眼梦就会醒。
　　哪怕是梦，也让我梦得久一些吧……
　　突然，杨思远微微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这不是梦。
　　李遇安眨了下眼睛，眼前站的还是杨思远。
　　是他曾经等待的杨思远。
　　/
　　大提琴曲子放完了，换了一首钢琴曲，也是一首名曲，但杨思远记不起名字来了。
　　他和李遇安面对面坐着，彼此都不发一语，沉默了一首曲子的时间。
　　最终还是杨思远开口了：“我以为你看到是我会马上跑掉。”
　　李遇安：“……”
　　他是想跑来着，但当他想跑的时候杨思远已经坐下来了，而且这天这么热……
　　好吧，他就是舍不得跑罢了。
　　“你没变多少，怎么还是这么瘦？”杨思远此时倒是彻底平静了下来，轻声问道。
　　李遇安抬眼，终于敢和杨思远对视了。“你……也瘦了。”
　　他回应了。杨思远笑了笑。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李遇安沉默了两秒，回道：“木安。”
　　“嗯，木安。”杨思远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问道：“知道什么意思吗？”
　　李遇安想了想这两个字，摇摇头。
　　杨思远看了看周围，对他说：“我有话想对你说，这里人太多了。我送你回家可以吗？”
　　李遇安现在完全是懵的，大脑只有一小块还在活动，其他部分都已经彻底当机了。
　　他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听进杨思远的话。
　　出了咖啡馆，他带着杨思远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刚来的时候还热得要死，现在却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了。
　　“你文章写的真好，我早知道你会成功的。”杨思远说。
　　李遇安没说话，他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你在这附近打工吗？”杨思远问。
　　这回李遇安知道该说什么了，便摇摇头回道：“不是。”
　　“哦……又跑大老远去上班，市区要比……”
　　“到了。”李遇安打断了杨思远。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家了，这是一片老旧的住宅区，藏在高楼大厦后面，涂鸦广告到处都是，与来时路旁整洁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还是住在这种地方。杨思远心想。
　　他们上了二楼，然后李遇安开了锁，打开了门。但杨思远却停在了门外，没有进去。
　　四年了，他不确定李遇安是否还喜欢他，但他此前的一切想象都是基于李遇安仍然喜欢他基础之上，而这个基础其实很有可能已经塌陷了。
　　自己太笨了，居然刚刚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刚刚没反应过来，抱歉，我该在一开始就给你时间考虑的，是我太急了。现在，”杨思远看着他说，“你看清楚你面前这个人是谁，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那我现在就走。这次走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话一出口，他又想扇自己一个耳光了。太傻了！就算李遇安喜欢自己，那李遇安也还是认为他是单恋啊，这样他还是会逃避自己啊！
　　太傻了，自己的脑子怎么突然就停转了呢？李遇安如果真的让自己走怎么办？
　　他这样想着，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同样紧张的还有李遇安，当他听到杨思远的最后一句话时顿时就慌了神，短短几秒中，他脑子里就出现了好几个小人在打架，最后赢了的那个小人支撑着他的神经，这才没让他彻底崩溃。
　　“……进来吧。”他说。
　　杨思远顿时一愣，然后松了口气，跟着他进了屋。
　　李遇安关上门，与杨思远面对面站着。
　　杨思远靠在墙上，沉默了会儿说：“木安，‘木’与‘倾慕’的‘慕’同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李遇安也靠在对面的墙上，低着头没说话。
　　“李遇安，我喜欢你。”杨思远低声说。
　　杨思远喜欢李遇安，李遇安是知道的，但他从来没有打心底里相信过。然而此时此刻，杨思远就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这是真的。
　　李遇安的背紧紧贴着墙壁，凉意攀上了他的背脊，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但杨思远却不允许。
　　他向前迈了一步，说：“我妈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
　　什么？李遇安猛然抬头，发现他的眼眶已经红了。
　　“你也喜欢我，对吗？告诉我，你喜欢我吗？”杨思远又往前走了走，看着李遇安的眼睛说。
　　他要哭了……李遇安想。
　　然后他便看见有两行泪从杨思远的眼眶里落了出来，划过了脸颊和嘴角。
　　“告诉我……你……你还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杨思远带着哭腔问道，像是在乞求一个答案。
　　杨思远曾经是哭过的，李遇安见到过他哭的样子。
　　但这次他却格外心疼，就像是自己珍爱的宝贝被人糟蹋了，然后带着满身伤痕回来，只想求到一个拥抱。
　　他早就没有再等着杨思远了，一年前他就已经放弃了。
　　虽然他还是会想起他，但终究是另一种感受，比起希望与期盼，更多的却是痛苦。
　　他以为这表明自己对杨思远的喜欢已经一点点地消磨掉了，但当杨思远站在他面前问他的时候，他却又认输了。
　　喜欢啊，喜欢到发疯，喜欢到睡不着觉，喜欢到……曾经把你作为让我活下去的支撑。
　　但我能这样回应他吗？
　　即便是相互喜欢，我们也是终究不可能在一起的吧？
　　李遇安内心不断地挣扎着，过度的自厌让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是无法和杨思远相爱的，但渴望温暖的本能却又让他想要触碰这份可能没有结局的感情。
　　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杨思远突然搭上了他的肩，哭着说：“求你了……求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他居然以这样卑微的姿态问自己……
　　李遇安心脏猛然停拍，然后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揪痛。
　　他居然在求我……我有什么资格让他求我……
　　李遇安心疼得要命，突然很想很想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然后把他拥进怀中。
　　豁出去了……
　　有什么比杨思远还重要？
　　没有。
　　李遇安眼前也蒙了一层水雾，他克制着自己，试图将眼泪憋回去。
　　“喜欢……一直都喜欢……”他失败了，话说出口的一瞬间，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杨思远先是一愣，然后一把将他抱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李遇安也紧紧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任眼泪不停地流着。
　　阳光触不到的阴影里，他们彼此相拥，就像抱着各自的梦。
　　/
　　“我眼睛肿了吗？”杨思远侧躺在床上问道。
　　“有一点，离太近了，我看不清……”李遇安小声说，然后想要往后挪一挪，好让自己能看得清一些。
　　杨思远却扶上他的后脑，蹭蹭他的鼻尖说：“那不看了，你别往后躲。”
　　“……好。”
　　李遇安便不动了，乖乖地躺着。
　　他突然想到，杨思远一天都马不停蹄的，现在应该很累了，便轻声说道：“你很累了吧……睡一会儿吧。”
　　“我怕我睡醒了就找不到你了。”杨思远说。
　　“……我不走。”
　　这么一天下来，杨思远确实特别累，尤其躺下来的时候，简直是顷刻之间就被困意吞没。
　　“那我眯一会儿，你不要走。”
　　“不走。”李遇安说道，然后他感觉到腰上揽着的那只手的力度加大了一些。
　　他看着杨思远的睡颜，觉得这真像一场梦。
　　几年前，他离开他之前，也是这样看着他。那时杨思远要比现在白一点，胖一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睡觉时还微微皱着眉，好像随时都会被噩梦惊醒一样。
　　他轻轻抚平他的眉头，然后从床头拿过一袋湿巾，轻轻擦去他的泪痕，又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现在他面前躺着的是杨思远，抱着他的是杨思远，刚刚说喜欢他的也是杨思远……
　　真的太像一场梦了。李遇安想。
　　但这不是梦，这是现实。千千万万次思念的折磨之后，他等到了杨思远。
　　他和杨思远在一起了，这样突然，这样意外，这样似梦似真……
　　他将手搭上了杨思远的腰，轻轻抱着他，静静地等他醒来。
　　杨思远实在是累坏了，睡得不省人事，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意识比身体更先醒来，睁眼之前他本能地想确认李遇安还在不在，于是手上便稍微使了点力，捏了捏李遇安的腰。
　　“……醒了？”李遇安小声问。
　　摸到他的人又听见了他的声音，杨思远这才安心睁开眼睛。
　　落日余晖勾勒出李遇安的轮廓，他乌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杨思远的脸，柔软的目光中仿佛有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感情。
　　杨思远睡了一觉，从情绪中缓了过来，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笑着说：“又要亲我？”
　　……看来他是真醒了。李遇安心想。
　　“我妈说你当时想亲我，是不是？”杨思远问道。
　　李遇安不回答，脸上跟火烧了一样又红又烫。
　　“刚刚我睡着的时候你亲了吗？”杨思远又问。
　　“……没有。”李遇安简直要羞耻到爆炸了。
　　杨思远忍着笑，又往前凑了凑，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到不能再近的地步。
　　“我不动，给你亲。亲吧。”他闭上眼睛说。
　　李遇安：“……”
　　他知道李遇安肯定做不到的，他就是想看李遇安脸红的样子。
　　“我是你男朋友了，你可以亲我了。”他说。
　　李遇安无语，简直想一头钻到床缝里去。
　　杨思远看他这副样子，不禁笑出了声：“好了，不逗你了。”然后他轻轻捏住李遇安的下巴，低声说：“你不亲我，那我可亲你了。我数三下，你不拒绝的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三……二……一。”
　　他贴上李遇安柔软的嘴唇，轻柔地亲吻着，像是在亲吻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
　　吻了几下后，他感觉到了李遇安小心翼翼的回应，于是他便进了一步，轻轻撬开了李遇安的牙关。李遇安起初被吓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依旧笨拙地回应着。
　　杨思远得到允许，便大胆地缠上了李遇安的舌头，在他口腔里肆意游走着，身体力行地教着李遇安怎样接吻。当然了，他其实没什么经验，这技术还是那个一夜情的男孩教给他的。
　　但这点功夫已经给了他们极大的欢愉。
　　李遇安学着他的节奏，与他唇舌交缠，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飘半空中一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绵长的吻结束后，杨思远又轻轻亲了亲他，然后抚上了他的脸。
　　他们目光相对，彼此的眼神里都盛满了深情。
　　“李遇安，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