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存在吗》东皋羊咩咩

2、辉泽

　　海水、泡沫、白石庙宇……梦境逐渐模糊起来，根据经验，我知道我今夜的梦中漫游要结束了。
　　病房的窗户开着，凉风习习。
　　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星星只微弱地闪烁着，月光洒在了床头的花上。四下一片安静，医院附近的防护罩能够有效地隔绝噪音。
　　在今夜的梦中，我又比以往多探索了一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熟悉梦中的水下世界。那里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被世界遗忘的文明的神圣庙堂。巨大的石柱断裂沉入沙中，拱形石顶上装饰的宝石洒落沙地，远处精美绝伦的白色石像歪倒在飘荡的水中丛林，面目隐没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虽然我经探索了这里的很大一部分地盘，但是我有感觉，自己甚至还没有找到这篇建筑群的入口。
　　我曾经畏惧这些歌声缠绕的梦境，但现在我渴望它们。
　　现实中我只能像死肉一样瘫在床上，但是未可知的梦中，我可以身处人类难以想象的恢弘世界里，像自由的精灵一样在水中徜徉。
　　梦中的地方是否是放逐邪神的领域，我不在乎。
　　我管它叫做“上天堂的前置程序”。

　　我的继母和弟弟雷瓦来看我了，他们是替我的父亲来的。那个男人又一次对我失信了。
　　不过我也不在意了。我的身体比以往更差了，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我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世上的一切与我仿佛都隔上了一层厚厚的封膜。
　　仆人在我床边摆上有软垫的圈椅，继母和雷瓦坐到了我身边。我注意到他们都穿了灰黑色的衣服，面上带着肃穆哀伤的神情，好像在参加我的葬礼。
　　“迪亚斯，你的父亲为你的病情而日夜忧虑，以至于损伤了自己的身体。他因为过度伤心而不能来看望你，希望你不要因为此而对他有怨言……”我的继母开始了她漫长空洞的例行讲话，雷瓦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下抚摸着他的绿宝石戒指。
　　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雷瓦与我对视了。但是他很快慌忙地转移了目光。
　　雷瓦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比他大四岁。我和父亲都是黑发，雷瓦遗传了他的妈妈的一头金发。这个孩子似乎从小对我抱着一种畏惧的心情，总是像一只小动物一样畏畏缩缩。他那么怕我，我也不强求他的亲近。
　　如今，看到之前畏惧的长兄像个活死人一样躺着，他可能又惧怕于我丑陋的病容。我感到索然无味，合上了眼睛。继母说完了她的场面话，准备告辞。他们站起身来。
　　雷瓦突然开口了：“兄长，其实有一种药可能治好你。”
　　继母似乎大惊失色，拼命地拽着雷瓦的手臂。雷瓦不顾他母亲的阻挠，大声说：“就是‘辉泽’！我问过了，它最近要做临床检验，也许……”
　　他被护卫拥出去了。
　　雷瓦的母亲向我歉意地微笑：“这个孩子实在是鲁莽，听说了一些荒唐的传闻，就信以为真。‘辉泽’这种没有经历临床检验的危险药剂，怎么可能用到卢瑟伍德的继承人身上？医生说你现在的状况很稳定，现在的治疗是有效的，也许不久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继母离开了，但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雷瓦的话提醒了我。我不得不承认，我还不想死，我想用我自己的双腿奔跑在阳光下，去感受风。我想要活着，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如果我继续接受现在无效的治疗，我快就会上天堂。
　　“辉泽”，它是由帝国最高科研中心牵头研制的药剂，代表了当今世界制药领域的最高技术。理论上，它具有强大的修复生物基因链的功能。
　　据说，这一药剂有望从根本上治疗目前全世界范围内越来越频发并且严重的基因疾病。根据研究者内部说法，“辉泽”能将一些神奇生物体内的基因加以修饰，使其无害地作用于人体基因的修复。这种药物因为具有严重的副作用，很长时间没有通过临床检验的审核，可能的危险使贵族们对它退避三舍。
　　但是对于我来说它是合适的，因为情况不可能更糟糕了。
　　继母因为个人利益的考量以及害怕承担责任的想法，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提议让我参加药物试验。但是，我等不及了，我的身体不容我等到药物经过所有的安全检验。

　　雷瓦·卢瑟伍德在护卫的簇拥下走出了兄长所在的私人疗养院。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突然行动欠缺考虑，建议兄长试用新药可能会给母亲和他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他应该像母亲私下建议的那样，按兵不动。等到兄长死后，他就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从此以后，那个永远比自己优秀，无论如何也追逐不到的身影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但是想到这些，他的内心感受到的并不是喜悦。
　　当他看到一向强大的兄长仰卧在病床上，像是失去水分的白色月季一般，仍然美丽，但是那种生命消逝的感觉使他感到彻骨的悲伤。兄长的面孔苍白，一双眼睛像漆黑的湖水。他不敢多看，害怕自己贪婪懦弱的灵魂会被看穿。
　　雷瓦心想：“虽然我想成为家族的继承人，但是，我并不想以他的生命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