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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番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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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哟,许亚男啊,你这镯子的水头一看就是上等货啊!”
“那是,人家金龟婿送的,能差嘛!”
牌桌上,许亚男正伸着胳膊,又一次,给牌友们看起了她的“宝贝”。
这枚和田玉手镯,是林陌成和许馨安结婚前送给她的。手镯出自名家,成色美,水头好,拿出来的那一刻,许亚男还只是瞧了眼包装,心头就扑腾扑腾地咚咚作响了。
那会儿她接过雕花盒,心说我滴个乖乖,单看这雕花外盒,价格就不是她能想象的。
但旋即一想,两家就快成一家了,送什么都是说的过去的呀!
自从得了这枚玉镯,她觉得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精气神,用街坊们的话来说:“许妈妈近来有种贵妇般的光彩呢!”
许亚男被这话逗的合不拢嘴,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这光彩将她包围起来,仿佛成了她最厉害最有效的回春丹。
于是这个宝贝开始与她形影不离,买菜时戴,打牌时戴,去家辉学校时戴,睡觉时也戴。只有在家烧饭和洗澡时,才会小心翼翼地取下来,轻轻放进抽屉里的雕花木盒子里。
家辉父亲说拿来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好,许亚男呲了一声,挑着眉:要看就这么看,我就这么个宝贝,取下来给你,万一你给我摔坏了怎么办!
她态度坚决,语气强硬,任谁都不能拿在手里看,就连家辉都不行。
棋牌室里,麻将哗哗作响,牌友还在交口称誉,许母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嘴角就没合拢过。
“哎呀,就是点心意,看你们说的!打牌了打牌了,来来来!”
许亚男的脸上是快要溢出来的得意之色,她嘴上说着打牌打牌,眼睛却总忍不住往手腕上瞟。
这一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她的人生显然已迈向了巅峰。
“我看啊,我们整个小区,就属你家的女儿嫁的最好了,真是羡慕死人了!”
“哎呀,只要他们小夫妻和和睦睦我就心满意足了,接下来就要操心我儿子咯!”许亚男一想到他们全家有了许馨安这个大靠山,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她甚至已经笃定,过不了多久,她自己就能珠光宝气的住进豪宅里,出门有司机接送,回家有家嫂服侍。
她不但要买最贵的护肤品,还要开始吃燕窝,去美容院保养皮肤,大小节日,那必须换成在国外过。
至于家辉嘛,就给他找个美国学校,让他读到研究生再回国,儿子这层金那是必须要镀的嘛!
这么一想,日子真是充满了盼头呐!
“人家女儿当年可是高考状元,学历高,工作好,挑人的眼光那能错嘛!”
“呀,许妈妈啊,原来你家女儿是高考状元啊!”
许亚男打出一张牌,眼睛快要笑成了一条缝。
就在她憧憬着自己的贵妇生活时,一旁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眼里一下冒出了光,赶忙接起了电话。
“您好!请问是许太太吗?我是周大福珠宝的小李,您上次在我们这儿看中的戒指给您调货调来了,您看什么时候有空过来试试尺寸吧!”
“哎,好呀!好呀!到货了是吧,我今天就来,等一下就过来!”
许亚男笑眯眯地挂了电话,边摸牌边说:“哎呀,现在销售珠宝的好厉害啊,说调货就调货呢!”
自打戴起了那枚玉镯,她无名指上的老式金戒指,就再也入不了眼了。
那戒指年头太久,光泽也没了,颜色也暗了,总之,和她手腕上的那个“稀罕宝贝”相比,是怎么看怎么不相称。
换!就是得换了!
她想换个钻戒,这辈子只戴过金,还没戴过钻呢!
可许亚男又舍不得自己掏钱,就在这个当口,她的财神爷又显灵了。
不久前,林陌成给许母的银行户头里汇了一笔钱,说是婚礼后他和许馨安都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安排岳父岳母的旅行,这钱就让二老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或是出门旅个游什么的。
钱的数目不算太大,但对于许亚男来说,已经算是绝对的巨款了。那会儿她握着电话,听到林陌成说出具体数额时,她的那颗心啊,就和收镯子那次一样,扑腾扑腾地咚咚直响了。
“今天要不咱们就打到这儿吧,我看中了个钻戒,人家现在有货了,我得去试试尺寸!”
戒指到货了,哪里还有打牌的心思。
“哎呦,我说许亚男啊,你真是好福气啊,女儿嫁的好,娘家都跟着不一样啦!”
“那今天不好意思了哈!今天的台费我来付,我来付!”
许亚男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她拿起一旁的手包,笑呵呵地往柜台走去。
一桌麻将就这么散了,“新晋贵妇”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大钻戒,哪里还管的了牌友们的瘾头呢。
棋牌室里嘈杂依旧,红尘人间里的喧嚣在这里显得最为旺盛。
忽然,“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
众人随着声响的方向看去,纷纷惊呼起来!只见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人,再一细看,正是那羡煞旁人的许亚男啊——
......
南熙,春半,夜。
从上海连夜赶回的许馨安,终于在住院部尽头看到了9号病房。
她轻轻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医院里特有的衰萎之气。她恍了恍神,看到了正在窗边发呆的家辉。
“家辉。”
“姐,你来了......”
男孩一张口,眼眶就红了。许馨安拍拍他的肩,目光对上昏睡的母亲时,心头狠狠沉了下。
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正被一种少见的蜡黄覆盖。
“报告出来了吗?”
“爸爸去找医生了。”
另一边,主治医生正在诊室和家辉父亲说明病情。
“从报告上看,患者现在处于胰腺癌3期,所以家属要做好充分的陪护准备。”
“医生,3期......是晚期的意思吗?那、那是不是要化疗什么的?”
“其实,胰腺癌到了3期,通常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治疗意义了,当然,我们非常理解,作为家属是不愿放弃任何治疗机会的,但就目前的医疗手段来说,针对3期的治疗效果比较甚微。”
门外,家辉被医生和父亲的对话吓到了,他僵在原地,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虽说春已过半,南熙市的夜晚还稍显凉意,许馨安从诊室出来时,接到了林陌成的电话。
“你妈妈怎么样,是什么问题,严重吗?”
“胰腺癌,晚期。”
电话那头沉默数秒,说:“那要不要安排来上海治疗?”
许馨安在一处偏角坐下,疲惫尽显:“我再咨询一下医生吧。”
“好,工作的事你先别管了,先专心照顾你妈妈。”
去年十月,两人低调完婚后,许馨安便离开总经办,去了集团独立运作的盦尘基金。
她又回到了那座云达大厦,只是与林陌成在不同楼层办公。
那座矗立在繁华地段的大厦,仿佛一位时间的见证人,又似滚滚红尘里的同行者,让他们保有各自的天地,又将他们笼聚在一起。
......
在第一次专家会诊后,许母的病情就走到了拐点。
“姐,我们不能告诉妈妈实情,她会受不住的。”
家辉眼眶又湿了。十来岁的大男孩正在经历人生中的离别时刻。
许亚男清醒时总问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大家只说是身体里长了个瘤,过段时间割掉就好了。她又问那几时割掉,我疼啊!大家就编个时间哄着她,开始谎话套谎话。
肿瘤扩散的异常快。
一周后,原本一百多斤的人如今只有九十出头了。
又过一周,许亚男开始持续胃出血,每天要靠胸腺五肽和白蛋白维持着。疼的厉害时,靠一支杜冷丁缓解。
期间林陌成来过一次。第一眼竟没认出那是许母。
那具迅速衰老的躯壳,俨然已在死亡边缘。
......
许亚男的葬礼在六月,从确诊到离开,只有短短三个多月。
最后的死因是半夜呕血导致的窒息。
许母在临走的那天早晨,便已无法排尿。癌细胞的转移以及肿块的压迫,导致滞留体内的导尿管不起作用了。
与此同时,由于凝血功能障碍,她皮下血管几乎找不到能输液的位置了。
护士在她身上将针头插\\进\\去又拔\\出来,反复寻找可以输液的血管。许馨安最后看不下去,背过身悄悄擦泪。她知道,母亲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
许亚男也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她死死拉住女儿的手,嘴里艰难地吐出“回家”二字。许馨安点点头,说好的,我们回家。
家属向医院说明情况后,院方很快同意了出院要求。
那一天的南熙下了一整日的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回家的路上,许亚男一直阖着眼,她突然嘴唇吃力地嗫嚅了下,许馨安俯下身,“妈,你是想说什么吗?”
“文静......”
她眼圈一红,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文静......”
“我在,”许馨安忍住哭腔,“我在呢。”
“文静......妈妈......错了......”
许亚男眼眶积了泪,却隔了好久才流下来。命不久矣的人,连制造些眼泪都是奢侈的。
家辉帮母亲擦掉泪,逐渐哭到不能自已。
他想起小时候最怕看见的就是大姐的遗像,如今他握着母亲的手,却一点都不怕。
从他记事起,妈妈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主心骨。在外人看来,他的妈妈有些强势、甚至有些霸道和泼辣,但他自幼从母亲那里感受到的,是浓浓的保护与珍爱。
妈妈总和街坊邻居夸他,却很少提及姐姐们。
她明明有三个孩子,但家辉感受的到,他获得了母亲全部的爱。
“家辉,妈妈去买菜了啊,你今天想吃什么啊?”
“家辉,妈妈给你买了新球鞋,快过来试试!”
“家辉,来,多吃点肉,男孩就是要长得壮壮的!”
车里,他拉着母亲的手,与母亲有关的全部记忆,开始排山倒海般涌过来。
车轮滚滚向前,许母回家的路很顺畅,一路绿灯,没耽搁一点儿时间。然而,回家还不到两小时许亚男就开始呕血。
家辉喊着回医院!快回医院!家人连同护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再到医院时,人就已经进入昏迷状态了。
据说人在进入弥留之际,灵魂会先一步进入时间的洪流里,会回放自己的一生,会看见短暂的未来。
接着,就在那条没有尽头的岁月长河里,转世、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