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十七入画

76、第76章

　　目光落在了另一人身上。

　　那人的出现，将这个平静的黄昏搅起了些许涟漪。两人对视的瞬间，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情绪的起伏。

　　那人轻轻合上门，却没向里走，只有严佳嘉径直走向床边，眸光在那个略显消瘦的面孔上停留了许久。

　　她看着他额头与眉角结痂的伤，淤结处的皮肤由青紫变成了灰蓝，目光再往下，是左侧肩头包覆着的纱布，看不出伤口深浅，但依旧让她触目惊心。

　　最后一丝斜阳已从窗口淡出，严佳嘉的半侧脸正被阴影笼罩。

　　她在这一刹清晰的意识到，未来面对这个男人时，她内心的愧疚就如同这一刻的阴影，将一直包抄着她，且再也不会消退。

　　对不起......

　　她在心里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记得出事那晚的月亮出奇的亮，现在回想起来，那冷白的光好像在为她探路，又像是对她荒唐举动的一种警告。

　　那晚，她开着车一路尾随他，从云达大厦到许馨安的家。她看着他从车里出来，看着他步伐轻快地走进楼道。

　　起初，她不知道那是许馨安的家。

　　她只是在楼下等，等到他出来，又重新跟上他的车。但在第一个路口他就掉头了，那辆保时捷再次回到了那片灰色住宅楼。

　　她一下反应过来，这里住着的，是那个让她羡慕又嫉妒的女人。

　　她以为他会在这里留宿，但她很快就又看到了他。

　　他们吵架了吗？他这样来来回回，是不欢而散吗？

　　这是她当下冒出的可笑想法。但人就是这样滑稽，为了实现一个荒谬的念头，就会自动生出无数个支撑这念头的理由。

　　而她那晚的念头是：她要郑重地，且正式地做一次表白。

　　她要证明自己也是值得的，因为她对他们的未来憧憬了太多年。

　　她甚至想告诉他，她可以接受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备胎，只求他的一点点关注就好。万一呢？万一他与许馨安分手，他有没有可能发现她才是最适合的那一个呢。

　　心随念起，幻景宛然在目。毕竟，哪怕失败，她的这段单相思也要在最后一刻保有自己的仪式感。

　　可见那晚的她，是多么的天真顽钝。

　　严佳嘉眨了下眼，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向许馨安，“我......和朋友在国外开了家画廊，以后......就很少回来了。”

　　她垂下眼，清了清嗓子，又道：“那......就麻烦你照顾他了。”

　　“佳嘉，”许馨安沉吟了半晌，“第一次见你，是在一场开幕典礼上。当时在南京。”

　　前者怔住，随即，眼里划过一丝不自然。

　　“那时，你和林陌成一道进的宴会厅，我看到他的同时，就注意到了你。一袭白裙，很漂亮。”

　　“你......恢复记忆了？”

　　“是。”

　　对话停顿了片刻。

　　如果时间只停留在数年前，她们之间，原本没有太多交集的。

　　“嗯，那、挺好......挺好。”

　　许馨安淡笑，目光真挚，“那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

　　严佳嘉点点头，指尖拧在一起，像是一个拘束的客人。她的目光重新徘徊到那张熟睡的脸上，眼睛里的不舍已难以克制。

　　但她比谁都清楚，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归根结底，我还是那个懦弱的人啊——她在心里说。

　　没有颜面与他面对面，那么，就这样告别吧。

　　“那、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严佳嘉收回目光，对身后的人说。

　　门开门关后，房间里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那人走上前，目光里藏着很复杂的情绪。默然片刻，他沉声道：“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许馨安垂眸，在同样的一阵沉默后，才重新迎上那人目光，“昨天，我梦到文静了。”

　　对方心头沉了下，眼里再度起了波澜。

　　“她还是那么漂亮，长长的头发，笑起来很温柔——”

　　窗外，夕阳早已褪去，霓虹之上，是一轮洁白弯月。就像许多年前的某个晚上，一对姐妹花倚在窗边看到的那个月光。

　　许馨安仿佛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里，梦境就是通向那里的门。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穿着最喜欢的那身衣服，站在家门口看着我笑，最后......和我挥手说再见。”

　　人生海海，水流云散。

　　但梦里的那一刻，时间是凝固的。

　　凝固在人生最美好的时节，凝固在为数不多的温柔片刻。虽然那些画面已分裂飞扬，但存在过，就不会在记忆的长河里脱根而去。

　　“我想......”她稍顿，声音变的更轻，“她的那句‘再见’是对我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对吗？”

　　四目相对，时隔多年，有些东西该散了。

　　那人凝神几许，眸光里的波澜在对视中有了一点点的变化，最后点了点头，“......对。”

　　数年不见，他身上有种凛冽又压抑的东西，像为自己武装上了一副铠甲，又仿佛将余生的热情完全禁锢。

　　以至于这一刻的他分明有话要说，但他只是动了动喉结，淡漠道：“如果他醒了，替我问个好。”

　　“好。”

　　“那我走了。”

　　“嗯。”

　　顾宇颔首，夜色仿佛漫进眼底。

　　他转身向外走去，房门在打开的当口，脚步一下变沉了。他一时定住，房内柔和灯光从身后溢出，仿佛人生中缺失的那一缕流光。

　　“许馨安。”他忽然转身看过去。

　　“嗯？”

　　“有个问题一直想听你亲口回答。”

　　他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先前压抑的情绪终于翻涌起来。忍得住的，忍不住的，都开始往外冲腾，仿佛在和过去的自己进行一场角斗。

　　“什么？”

　　许馨安看过去，目光平静。

　　短暂的沉默中，房间再次静谧起来，只有窗口的光斑在缓慢移动。那是星光月光灯光交织出的颜色，那光时深时浅，像匹软缎，最后停留在了床尾。

　　床上，林陌成的睫毛颤了下。

　　似梦非梦中，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克制、隐忍，好像......在问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

　　这让他转瞬想起另一人，那人用同样的语调问他：“我们能见一面吗？”

　　“现在？”他反问。

　　“对。”

　　“要不明天吧。”

　　“林陌成......”电话那头，严佳嘉的语气软下来，“我好像......从没跟你提过什么要求吧。”

　　对话陷入了僵局。

　　也成了那晚的开锣戏。

　　林陌成的车在路口红灯处停下，他的目光从前方加油站扫过街对角的咖啡店，最后在那一声央求中妥协：“我发个定位给你吧。”

　　他驱车来到依旧灯火辉煌的咖啡店，下车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他面前定住。

　　“诶——叔叔，我记得你——”

　　“......”

　　“玫瑰花——”男孩举起手里的一把手，笑里带着腼腆，“你以前买过我的花儿！”

　　“啊......”林陌成眼角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对哦，真巧。”

　　男孩似乎没怎么长个子，依旧黑黑瘦瘦小小，胸前挂着一张收款码，手里抱着一大把花。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等我妈下班。”后者指了指马路对角的加油站。

　　“那你今天生意好吗？”

　　“比平时好，快七夕了呀！”男孩忽然咧嘴一笑，“啊对了，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奔驰出现在两人余光里，林陌成看过去，目光与车里下来的严佳嘉对了个正着。他有些讶异，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

　　后者三两步走过来，眼神带着闪躲。

　　“在附近？”

　　“哦，嗯......我看你定位才发现离的不远。”

　　严佳嘉点点头，心说应该沿着主干道再多绕行一圈的。

　　林陌成忽然向那辆不起眼的黑色奔驰投去一瞥，低声道：“那进去吧。”

　　卖花男孩目送两人进了咖啡店，心想这个和蔼帅气的男人一会儿会买花吗？那个女人是他女朋友吗......

　　小男孩百无聊赖地站在店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着那对“情侣”在窗边坐下。

　　咖啡店内，严佳嘉的注意力仿佛只在眼前的陶瓷杯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正在疯狂颤动。

　　“我......”她的模样变的温吞，目光从咖啡杯上移开，“林陌成......”

　　四目相对，男人的姿态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等着对方将话说完。

　　“老实说，我真的......很羡慕许馨安。”

　　林陌成的唇角轻扬了下。

　　“每次看到她......我总会忍不住想，她到底好在哪里......她真的爱你吗？她以前可是顾宇的女朋友，如果有一天她恢复记忆了，你们的关系不会有一丝丝的影响吗？”

　　严佳嘉垂眼，复又抬眸，看向那张近乎完美的脸，“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