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十七入画

75、第75章

　　到了后半夜，特护层变的愈发空旷，只有雨势依旧强劲，雷鸣伴着闪电，仿佛到了末日一般。许馨安将自己蜷缩进长椅里，八月的夜，竟冷的叫人打颤。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里忽然多了些别的声响，犹如闹市街头，紧接着，她被人狠狠撞了一记！

　　“喂——还我手机！”

　　赌场外，一个身影奋力跑起来，但抢手机的叠码仔早已不知去向。许馨安脚底一滑，起身时，脚边涌来一串浪花。她在惊诧中抬头，眼前出现一个身影。

　　“林陌成？”

　　月光下，一个悠闲的身影正向她走来。那人目若星辰，眉宇清朗，身上的衬衫被海风拂出波纹，唇边是慵懒的笑。

　　“感冒了还在这儿吹海风？”男人笑意渐深，和她并肩坐了下来。

　　“林陌成。”

　　“嗯？”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说说看。”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问问题的人略显紧张，缺乏对视的勇气，便将目光放在远处一艘停泊的船上。似乎过了很久，身旁的人才开口。

　　“有一年，你手机被人偷了，问我借的手机。”

　　“那后——”

　　“来”字还没说出口，Kapalai的沙滩已呈漏斗状快速下陷。沙滩张开了嘴，将许馨安一把吞噬了。她睁开眼，眉眼上的细沙落进眼里，想抬手去揉时，传来的是一阵钻心的痛。

　　她被什么压住了？！

　　啊！是地震！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恐慌就像阎王手里的生死簿，在宣告她阳寿已尽。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哭什么哭！还想报警？还不嫌丢人吗？！你是想把事情再闹大一点吗！！”

　　霎时，许亚男的声音从头顶劈下，她瞪着眼、叉着腰，咆哮起来的时候，没有半分做母亲的样子。

　　许馨安愕然，循声望去——

　　江文静......

　　顾宇......

　　斐济的海......

　　猫儿崖......

　　怀仓二小......

　　暌违数载，遗失的时光开始向她飞奔而来，那些画面承载着巨大的生命力，穿过岁月的枷锁，穿过滚滚红尘，穿过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最后——汇成一束流光抵进她的身体。

　　那光来自遥不可及的过去，一下擒住她，围拢她，唤醒她。

　　那光也终将抵达难以预料的未来，警示她当下之因即是来日之果。

　　刹那间，她的呼吸狠狠滞住，并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从时光的洪流里跌落下来。

　　长椅上，一个蜷伏的身影正在大口喘气，那个身影微微颤栗着，仿佛溺水的人在体验来之不易的新生。许馨安依旧双目紧闭，半醒半昧间，她犹如站在上帝视角的神，正审视着自己的一生。

　　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

　　当支离破碎的画面重新组合到一起，她好像拥有了两次生命，又好像过完了两场不同的人生。

　　即便有些细节仍是模糊的。

　　窗外，漫长雨夜悄然退场，清晨的鱼肚白正送来温柔的光，她的衣衫却被一层又一层的汗水浸湿。她睁开眼缓缓起身，胸膛在起伏中显出一种脆弱感。

　　一条薄毯从她手边滑落，她神色空茫地看过去，仍然萦回在旧时光的余波里。

　　......

　　......

　　“放心了放心了！你把我们都吓死了啊——”

　　“王医生，后面还要复查什么吗？”

　　“王医生，昨天说的三维CT还要做吗？”

　　沉寂多日的特护病房，在林陌成苏醒的这个清晨，终于有了生气。

　　床边，林母曾倩的声音高了好几度，她拉着儿子的手，一脸的心有余悸。薛阿姨从护士身后探过身，长舒一口气，“小林总啊，这几天我们真的是急死了——”

　　另一头，林玉梅则在窗边和林父打电话：“阿哥，陌成醒了啊！对对，这会儿医生和护士都在，好好，你放心！”

　　医护团队给林陌成做完一系列检查，并表示状态有所改善后，林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睡多久了？”

　　病床上，林陌成的声音透出一丝沙哑，神色十分疲惫。

　　“你睡了整整三天了，我和你爸都急死了......现在——”

　　“妈......我手机呢？”

　　林母的话被打断，她眉一皱，“啧，你要手机干嘛？”

　　林陌成正欲开口，他眸光一偏，先是微怔，而后有了神采。前一秒还极度困乏的面容瞬间被另一种情绪替代。

　　“过来。”他向出现在门外的人发出指令，语气却格外温柔。

　　众人随他看过去，薛阿姨眼里有了笑，最先开口：“许小姐，小林总醒了。”

　　在一阵心悸中，许馨安的目光几经变化，仿佛无根浮萍寻得坐标，最后沉甸甸地落进那双眷念已久的眼眸里。

　　她走过去，心跳随着距离的拉近在逐渐加速，直到她的手被对方握住，然后，她听到他疲乏的声音：“正想给你打电话的。”

　　林陌成唇角微微弯起，眼里涌着歉意，而后，他重新看向母亲，面色坦然，语气郑重：“妈，这是许馨安，我女朋友。”

　　场面一下静默下来。

　　曾倩一时哑然，但她在儿子的眼里看到了一种久违的东西。

　　而后，这位母亲的脸上有了笑，笑容略淡，却不敷衍，“知道了，这几天许小姐一直在这儿。”言毕，她起身道：“医生说留一两个人就行了，那我们走了，你们年轻人聊。”

　　曾倩身后，是早已挂上电话的林玉梅。她的目光在那对年轻人身上久久停留后，随着旁人默默走了出去。

　　薛阿姨走在最后，房门被她关上的瞬间，脸上一下就露出了笑。

　　“太太，有次您想给小林总介绍女朋友，结果他一口拒绝了，这事您还记得吧？”

　　曾倩放慢脚步，想起是有这么一出，点头道：“记得，那次在他那里。”

　　“我后来才明白，原来那个时候啊，小林总就已经中意许小姐啦。”薛阿姨嘴角弯的老高，她看得出，太太是认可许小姐的。

　　昨天深夜她看到许小姐在长椅上睡着了，身上多了条薄毯，那是太太休息室里的毯子。

　　“这样啊——”林母若有所思，随后话锋一转，“那女孩看着......还不错。”

　　“是啊，两天没回家了。”薛阿姨想到早上一幕，接过话，“早上我看她眼睛红红的，人也恹恹的，就劝她回家休息下，她还不愿意。”

　　“这样啊。”

　　“是啊，后来我说那你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人也会舒服点嘛，她这才走的，没想到她一走小林总就醒了。”

　　一行人边走边聊，只有林玉梅从头到尾都沉默着。

　　她听着她们谈论那对年轻人的事，心头就像有东西扯着一样。她回头看了眼那间病房，除了紧闭的门，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那双愈渐老态的眼睛，似乎在这一刻看到了那个叫江文静的女孩，看到已经阴阳相隔的顾智明，看到顾宇去美国前终日萎靡的脸孔。

　　她曾是那样的自信与要强，因为她的人生从来都是自洽的。

　　但此刻，她曾坚信不疑的信念，竟然出现了裂缝。

　　另一边。

　　随着林家人的离开，特护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房内，许馨安再也忍不住，蕴蓄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她垂下眼，手背还来不及划过眼角，泪水就已决堤。

　　“对不起。”

　　林陌成将她拥进怀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深深的歉疚与自责。

　　这让他怀里的人愈发不能自控，新旧时光在交替触发许馨安的神经，这一刻的动情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她从他怀中抬头，看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无法自已。

　　时空仿佛回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场景。她撞飞了他的打火机，同样的慌乱，同样的荒诞。只是那时的她尚且不知自己的命运已和这个男人羁绊到一起。

　　她以为那只是她平凡人生中一个不起眼的瞬间，以为他们只是彼此的过客。

　　仅此而已。

　　但后来，他带她去了斐济。

　　那是一趟暧昧不清的旅行，于是她在心里给这个男人贴了标签——一个浮夸的高富帅。

　　再后来，人人事事物物一样一样脱轨，在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同时撕裂的那刻，她躲进了失忆的堡垒里。

　　她与他成了两个无法交集的星轨，独处宇宙两端。

　　林陌成抬手，替她擦掉面颊上的泪，语气格外温柔，“不哭了。”稍顿，他又说：“对不起，我应该在一个正式场合把你介绍给我家里人的。”

　　许馨安一愣，眨了下眼，一滴泪便又落下来。

　　她看着他，最后一言不发地搂住他。窗外，天空一片瓦蓝，盛夏的太阳正将它最温暖、最炽烈的光洒向这里。

　　一切恍如梦寐。

　　一切如梦初醒。

　　......

　　......

　　次日傍晚。

　　由于林陌成的药里有嗜睡成分，苏醒后的他多数时间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入暮时分，他在输液后便又睡去，房间里，只有许馨安的手机不时发出震动声。

　　她正处理工作信息，门廊处忽然有了动静，有人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许馨安抬眸，先是看到了严佳嘉，紧接着她眼里明显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