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梦永夜》欧阳乔渊

6、第 6 章

　　天圆市位于中行市北边，天圆市和中行市相距八百公里。
　　天圆市恒化小区里的建筑都是独栋别墅。弓星驾和天升霞夫妇的别墅位于小区中间位置。他们俩一共生育了四个子女，都是儿子，老大名叫弓先皇，老二名叫弓太上，老三名叫弓明上，老四名叫弓今上。弓太上和弓明上是双胞胎。弓先皇在八岁那年，用一个车轮撞死了一个名叫周澌索的九岁小女孩，周澌索的爸爸周人离和妈妈霍青洋悲伤了一段时间后慢慢接受了现实，他们不要任何赔偿，唯一的要求是收养弓先皇。思索再三后弓星驾和天升霞夫妇同意把弓先皇过继给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但是弓先皇不同意。弓太上主动提议让自己代替弓先皇过继给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弓星驾和天升霞夫妇，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都接受了这个提议，于是弓太上跟随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去了地方市。十几年后，弓太上在实验室中深陷火海，同一天弓明上不小心撞死了弓先皇。弓星驾和天升霞夫妇向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提议，将弓太上接回天圆市接受治疗，让弓明上代替弓太上过继到地方市。这个提议被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接受。经过几年的治疗，弓太上慢慢恢复健康，但是后来又莫名急剧恶化，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长了，于是弓星驾和天升霞夫妇请求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让弓明上回天圆市与弓太上见最后一面，为了让他们宽心，由弓今上代替弓明上到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家住一段时间，等弓明上回地方市后再离开。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同意了这个请求。弓明上回到天圆市家中那天，弓太上奇迹般苏醒了过来，并一日胜似一日好转，于是弓星驾和天升霞夫妇请求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让弓明上在天圆市多停留一些时间。由于在弓太上、弓明上和弓今上之中，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更喜欢弓今上，而且弓今上也诚挚恳求让自己代替弓明上过继给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最终周人离和霍青洋夫妇接受了弓今上的恳求。自此，一切再没变动。
　　周澌索死后，她的尸体在中行市科学技术研究院钱乙楼-10楼Τ区的石棺中存放了十八个月，然后被转移到天圆市生物研究院去了。时隔十几年，弓星驾和天升霞夫妇再次打电话来，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我们驶进天圆市后，车在城里继续行驶了十八分钟，然后到达恒化小区。下车后远远地看见弓星驾和天升霞夫妇已经等候在家门前。弓星驾的左手放在天升霞的左肩上。天升霞的右肩和半个后背完全靠在弓星驾胸前。他们俩很相爱。
　　澹台佐说：“发生什么事了？”
　　弓星驾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也不知道打电话给你合不合适。所有这一切给我们整个家带来无尽悲伤，其中承受最多的是明上，虽然他不言不语但是内心却饱受煎熬，我们希望你们能够跟他聊聊。”带我们进了屋。
　　听到我们的说话声后，弓太上从卧室中走了出来，站在门边说：“这是？”
　　天升霞说：“让他们跟明上聊聊。”
　　弓太上说：“他不需要，不要去打扰他。有什么就跟我说吧。”
　　弓明上从卧室中走出来，站在门边说：“你们要跟我聊什么？”
　　弓星驾对我和澹台佐说：“请坐。”
　　天升霞去给我们泡茶。
　　弓星驾对弓太上和弓明上说：“做什么把门将军，都过来坐下吧。大家一起聊聊。”
　　弓太上对弓明上说：“你回屋，我来跟他们聊。”
　　弓明上说：“不用。”走到客厅坐进沙发中。
　　弓太上跟过来坐在弓明上旁边。
　　澹台佐说：“你——”
　　还没等澹台佐说完，弓明上就说：“我来说吧。已经发生的事是不能被改变的，只能降低或者增加程度，降低就是补救，增加就是恶化。科学领域中的一些理论是永远只能停留在理论阶段的，没办法通过实践去证明，一部分是因为它们在理论上成立，在实践中却不成立，一部分是因为太微观，实践验证很困难。‘时空穿梭’属于在理论上成立在实践中却不成立的类型。要实践‘时空穿梭’必须存在一个实际环境，但是从古至今人类不停更替换代，周围的环境随之改变，‘改变’既‘消失’，既然都因为改变而消失了，又能穿越到那儿去呢？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已经固定，上帝也无法扭转。周澌索已经死了。人人都明白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每当有亲朋好友离世的时候，依然会为之悲伤难过。这不是想不通，是人与生俱来的感知、情绪等在起作用。周澌索死后先皇不愿意过继过去，是因为他的脾气、性格、生活习惯都具备固定模式，他喜欢日复一日吃同一种食物，听同一首歌，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让他突然脱离熟悉而固定的一切，去到陌生环境，这是他无法承受的改变。他拒绝是应该的。何况，为什么非要收养先皇不可，他们完全可以另外去收养一个，这世上孤儿这么多。‘一定要收养先皇’这本身就是一件虽不至于不合情理但稍显没必要的事。我指他们的家庭已经蒙受悲痛，又何必再给我们的家庭也蒙上悲痛？不管怎么样，人总有自己的执念和执着，所以我对他们的决定表示理解。太上选择过继过去，是因为他清楚先皇的脾气性格，也理解周澌索父母的决定。我选择过继过去是因为我没有选择。今上选择过继过去是因为他爱爸爸妈妈，爱我和太上，他是个菱形细胞过剩的人。我和太上是双胞胎，我们之间有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今上深深地明白这一点，这促使他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牺牲自己，成全我和太上。在这件事中，不管我、太上和今上谁留在地方市，爸爸妈妈和其他两个人都不会好过，但是如果太上留在地方市，我会难过到无以复加，如果我留在地方市，太上会难过到无以复加，如果今上留在地方市，我和太上都会非常难过。所以今上留在地方市是我们整个家庭笼罩在难过中的程度最低的。如果这是在做一道选择题，那么它就是最佳选择。我没有什么想不通的，正相反，我把一切想得很通。当人们面对不好的事情或者陷入不好的境况的时候，不是说他/她想通了就不难过了，想不通才会难过，无论是否想得通都会难过。我属于想通了的难过，所以你们跟我聊什么都没用。我觉得这世上一切的悲伤都不是因为没有想通，悲伤就是悲伤，它由事件与境况决定，跟想通想不通无关。”起身回了卧室。弓太上也起身离开。
　　天升霞把装着六杯茶的托盘放在茶几上看向弓星驾。弓星驾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澹台佐和我起身告辞。弓星驾和天升霞夫妇沉默着把我们送上车后回了屋。
　　车子驶出天圆市后，我说：“你还记得吗，那次我们去登山，我的鞋带系太紧，越走越夹脚，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无法再坚持，你扶我在一个稍微平缓的地方坐下后，在附近搬来一个大石头，又捡来许多小石头，决定用小石头敲击大石头，敲出一片锋利的薄片来割断鞋带，我们把所有的石头全敲碎了，也没有敲出一片薄片，一筹莫展。那时候我突然就想，任何一件事在它开始表现出不好的一面的时候就应该立刻去解决，而不是等到后面发展到无法补救的时候再承受后果。当我们还在山脚，我感觉到鞋子有些不舒服的时候，就应该松一下鞋带，或者把它脱下来，甚至回去重新换一双，那天我们都来得及轻松爬到山顶，不至于在后面受那些罪了。”
　　澹台佐说：“你总是把鞋带系太紧。我看见你的鞋底和鞋面之间烂了一条缝，所以干脆把鞋底撕掉了。很好撕，随便一扯就掉了。”
　　我说：“那是左脚。”
　　澹台佐说：“右脚上的鞋也挺好咬破的，用牙齿磨鞋底和鞋面之间的交接处，没多久就咬破了一个洞，用力一扯就扯烂了一大半鞋面。”
　　我说：“那天当我们一人穿着你的一只鞋走到山顶上时，我觉得下辈子我们还会是好朋友。”
　　澹台佐说：“我们成为朋友以来，除了爬山那件事还有哪件事是让你印象深刻的？”
　　我说：“很多。”
　　澹台佐说：“比如？”
　　我说：“有一次，我独自一人到河边的堤坝上玩，坐在杨柳树下看那些游泳的人。我随便朝左边看了一眼，看见你朝我走来。”
　　澹台佐说：“还有呢？”
　　我说：“你呢？”
　　澹台佐说：“自认识以来没有一件事不让我印象深刻。”
　　我说：“不会吧？”
　　澹台佐说：“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看着昏暗的路灯，我想起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和澹台佐走在河边的大石间捡鹅卵石。那天我们都穿着白色背心和粉色短裤，他走在我前面，右腋窝下夹着一个足球，捡到好看的鹅卵石就放进裤兜里，捡到特别好看的就转身扔给我。
　　澹台佐说：“天圆市生物研究院来要人了，院里推荐了我，并让我再推荐一个，我推荐你，你看行吗？”
　　我说：“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