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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Sweet Twent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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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凌霄阁可望海。
太平山顶的小火车轨道在树荫掩映下曲折蜿蜒,盘旋而上。
大暑日人潮松散,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天气将每位游客的面庞蒸得潮红。
香港有叮叮车,红绿灯“滴滴滴滴”倒计时声一点点割断了时间与空间。
香港是座华美但悲哀城市。
邓枫想起中学时摘抄在笔记本扉页的句子。张爱玲《茉莉香片》的名言。
Eileen Chang 的老香港,她的沪港传奇旖旎生花。港战,飞机轰鸣。高领旗袍。香港大学。余战后的侥幸,满街寻找冰激凌。
邓枫如今就切实站在这片土地上,聆听香港的心跳,香港潮湿的呼吸。
中环皇后大道,抬头望天,被临街各色的大厦遮住,纸醉金迷寸土寸金地,紧密得难以呼吸。
邓枫望着面前Louis Vuitton、Tiffany、Bvlgari三家奢侈品门店,古铜色的LV logo奢金低调有实力,旁侧的蒂芙尼蓝地中海样式的清新。宝格丽大幅海报全球代言人“人间芭比”Lisa带着灵蛇系列的高定颈链,一整条街做“如是观”。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香港人民穿衣风格好休闲,邓枫也入乡随俗,深蓝格子吊带短裙,梁耀身着无袖,一副墨镜架在额上,堆砌冗杂碎发,好靓嘅后生仔。
从中环花园道乘上山顶缆车已是黄昏,太平山地势不算陡峭,缆车也平缓似乐园坐旋转木马。既能欣赏白天里的城市景观,又可静待夜幕低垂,看维港两岸,“夜香港”灯乍亮起的刹那,瞬息万变。
太平山的傍晚渲染橘红色火烧云,邓枫一直趴在玻璃窗上瞪大眼睛,梁耀打趣她,你当这是重庆洪崖洞,说开灯就开灯呀。
港岛与九龙半岛,英国女王命名的维多利亚港,维港,无数次出现在邓枫梦里的维港,就在她面前,是那样的切实可感。
上海有外滩陆家嘴,重庆有嘉陵江朝天门,而香港有维多利亚湾。
邓枫的心里像有千吨重的巨轮碾过,白帆的小船,梦里的鸽群,像轻飘飘白色纸刃,剜着心窝,难以言状苦楚,命运之物就站在你面前却抓不住。
站在凌霄阁观景台上,维港的海岸线很长,现代感高楼建筑鳞次栉比,中银大厦、会展中心在对岸遥遥可望。
“好像上次我们在重庆观景台,俯瞰万家灯火。”邓枫道。
“香港的摩登更有年代感觉,你不觉得嘛。我老以为在上个世纪就能见到的场景,21世纪再看反而带更多故事气息。”梁耀答。
天堑陷下去的大洞栽着富人区的房,太平山顶别墅隐秘,划起贫富差距鸿沟。
邓枫感到一种无可名状悲哀,上世纪如此多人偷渡也要潜到香港来,翻越英女皇设立铁丝网。她也想逃,在所不辞。她理解前辈心情,只不过换另一种更和平不流血方式。
五色斑斓夜景映在邓枫眼里有星星,梁耀悄悄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友谊以上,恋人未满。
本地游客瞥见养眼年轻人,用粤语讲,“佢哋喺香港拍拖。”
7月底,她的sweet twenty,限定港式恋人,籣芳圜茶餐厅港式咸柠七,港式丝袜奶茶,佐以菠萝包,再贴心点上一份西多士。
港系少年,港式限定。
如果“掟咗煲”,岂不惹人笑语?
不会的,永远不会。
金城武在《重庆森林》里失恋吃凤梨罐头,在麦当劳门口失神,成港片经典。
“凌霄阁不吸引沿山腰观景更狠”
……
从前与他与这里谋杀光阴。
“Happy Birthday,Sweet Twenty.”
小吴彦祖变戏法式拿出奶油蛋糕,插上心型烟花棒。
“生日快乐。”
杨千嬅在歌里唱,在这风景线上建筑关系。
“零时未分,当天多动魄惊心。”
……
生日快乐,我的十八岁。梁耀心里默念。面前这个少女,是属于他的十八岁。她会成熟,她会老去。她在他心里永远永远,十八岁的年纪。
邓枫看见黑暗里梁耀被烟花棒照亮的面庞,双手捧着她最爱的芝士口味蛋糕。
她被全世界忽视,深夜里痛哭,一次次失望,好像都无所谓。
烟花棒冷却,梁耀亲手为她戴上生日皇冠。
梦里的太平山,做她第一个生日愿望,现在已经实现。
第二个生日愿望,邓枫双手合十,往后来香港求学,愿能被香港大学录取。
第三个生日愿望,希望我的少年,要岁岁平安。
我不相信五道轮回,孽因恶果。可是因为你,我宁愿相信有来世。
“你今天的眼妆很好看,眼皮上有亮晶晶。”梁耀看见邓枫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烁,天上银河倾泻,分不清是眼睛上涂的闪片还是在哭。
邓枫笑了,笑中带泪。其实两者都占。她无需告诉梁耀今天在眼头、颧骨和鼻尖点缀的是Urban Decay的单色闪片眼影cowboy,他只需要知道她的眼泪确确实实是为他而流,感动的泪,复杂的泪。
梁耀上手为她揩干眼泪,以一种哄幼稚园小朋友的语气:“哭花了眼妆不好看,乖。”
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堆礼盒:“香港购物天堂我shopping到手软,不知道女孩子都喜欢什么,所以我看到的便买了很多。”
化妆品礼盒琳琅,全是邓枫心头所爱。眼影腮红唇彩完美避开直男审美,梁耀好会挑。既是时下热门色号又能贴合她的风格她的肤色,邓枫夸他,他只道:“你皮肤白,化什么妆都好看都适合。”
香港的天和重庆的天多有相似,终归相隔千里。而成都和重庆也许顶的是同一片天。
也许未必。
重庆骄阳似火,而成都则是一片愁云惨淡。
愁云惨淡惨在沈佳期小姐头上。少女心事总是诗。
兼职之余,她还要继续准备挑战杯项目,这就意味着她有随时随地找成都土著阚教授的理由。
阚小娄就住在树荫咖啡馆的附近。
阆愿为树荫咖啡店设计的招牌logo如其名,是榕树样形状,已在当地杀开一条血路,小众自创品牌比肩知名连锁店。
咖啡要喝冰,不然干脆不喝。阆愿的手艺咖啡拉花最精湛,而沈佳期则乐忠于为顾客制作各种冰饮。
“靠北啦,你干脆直接奶茶店奔现。”阆愿的语调带点湾湾腔,让人忍俊不禁,沈佳期再忧郁也经常被他弄得笑到喷饭。
“冰美式是熬年年轻人续命神器,我咖啡杯满冰加到饱。喝的太多,心脏跳太快。”沈佳期自言自语道。
“你好,耶加雪菲拿铁不加糖。”
磁性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沈佳期耳畔响起,她停下摆弄制冰机的手。
这声音好熟悉。
狭长丹凤眼,细边框眼镜,一身Ralph Lauren轻松休闲装,知识分子属性加成,金牛座痴迷书卷气。
阚小娄教授挂着浅淡的笑意,和沈佳期对视。“佳期,好久不见。”
师生间略显疏远的寒暄,阚教授一个笑轻松打破尴尬。明明数学系直属理工科铁腕无情,可他偏偏还沾染人文社科的温润如玉。
“阚教授好。好久不见!”沈同学不是小鹿乱撞无脑思春女,她的回复大方得体。可是大脑宕机也需要时间来重启。
在此期间,阆愿已经眼疾手快做好一杯耶加雪菲送到阚教授面前。
“鉴于您是我们店光临的第88位顾客,本店特意送上诚意小礼品,欢迎下次光临!”阆愿附加一块半熟芝士小点心,装入袋内,打破尬局。
阚教授是大学传说禁欲系美男子,换谁看到了不额外给些恩惠,心甘情愿。
推开玻璃门,阚教授长腿迈步,这时沈佳期追了出去。
“阚教授,请留步!挑战杯项目遇到瓶颈,我有问题想和您交流。”沈佳期单刀直入,她的事业心永远放第一位。
“抱歉教授,我今天没带手提电脑。”她突然意识到准备不充足。
“佳期同学,我的公寓在A栋703室,日后有问题可以来找我,随时恭候。”
阆愿倚在咖啡馆门口目瞪口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他该不会是想要引诱年青女大学生,好坏。”他继续说着风凉话。
沈佳期转身回去,顺道在阆愿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我闻到了柠檬的香气,酸酸凉凉,味道好像港式咸柠七。”
沈佳期在一天的劳累结束后,卸去咖啡店员工服,提上手工制作小蛋糕,还有轻薄笔记本电脑,登门拜访阚教授。
“嗒嗒嗒。”三声有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A座703,掩映在爬山虎中静谧的单身公寓。
楼外昏黄好似老电影,默片时代唱片机。
楼内却一丝不苟,光洁如新,住在此处主人一定是个强迫症+可怕洁癖。
“喵嗷——”首先跑出门来迎接客人是只长毛纯白波斯猫。
沈佳期喜出望外,蹲下身抚摸波斯猫的头,湛蓝色的眼睛享受地眯起。
男主人出现,“佳期,你来了,快请进。松子,到这儿来,别挡住客人。”
“阚教授好。这是您养的猫咪,它叫松子呀,简直可爱到融化。”
阚小娄将松子抱在怀里。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我亲手制作的小蛋糕,希望阚教授不嫌弃。”佳期双手递上精致甜品。
“谢谢佳期,你太客气了。刚好晚餐做好了,一起来吃吧。”阚教授将蛋糕摆上餐桌,多拿一副餐具,实在太温馨。
松子在桌下满足享用猫食,阚教授为沈佳期乘上一碗玉米胡萝卜炖排骨汤。阚小娄一人食的菜谱很清淡,是川渝地域重口味少见的“反骨”,营养均衡,少油少盐。
佳期略显拘谨,阚教授亲切,让她放松戒心,一身洁白居家服,身上还有洁净香水气息,饭菜也做的那样可口。
闲谈些大学生活,咖啡馆打工日常,饭毕,教授拿出小蛋糕与佳期分食,脸上笑容欢愉好似孩童。
“教授,您很喜欢吃甜食?”佳期问。
“对呀,聪明。科研教学太消耗脑力,我总爱吃些甜的,犒劳自己,整个人都会变得很开心。佳期,你做的蛋糕好香,手艺不错。”
沈佳期发自心底的快乐,在咖啡店打工总要学些甜品烘焙手艺,而她蕙质兰心,区区小蛋糕不在话下。“教授,您若爱吃,下次我多做些给您送来。”
“真的吗,那太好不过。”阚教授欣然接受,“你也可以常来我家吃饭,松子一般生人勿进,可是它好像很喜欢你。”
阚教授进厨房洗碗,沈佳期逗弄着松子,后者满足地在她怀里打着呼噜,蜷成团绒模样。她打开电脑,陈列好问题资料。
进入正题,阚教授恢复工作严肃模样,一面运算推敲洛必达法则运用不妥,基于分数阶S变换的LFM检测算法何处纰漏,修长手指敲击电脑键盘,有条不紊好似在维也纳大厅演奏钢琴曲。
沈佳期看着阚小娄的眼镜反射电脑屏幕蓝紫色暗光,理性到极致,再困难问题都游刃有余的智性沉稳男人,有一种让人难以自拔魔力。像磁石,像沙漏,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啊,博尔赫斯《沙之书》。
流沙回返沙漠,书籍归于书海。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阚小娄身上有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神迹。皎皎月明。
我用什么什么才能留住你。
解决欧里几何难题,阚小娄送沈佳期下楼,松子在身后亦步亦趋。
“谢谢阚教授,不用送啦,宿舍楼很近,走几步就到了,您回去罢。”
阚小娄抱起松子,“佳期,我过两天要去北京开一个学术会议,到时候麻烦你为我照顾松子。可以将它放在咖啡店里,它很乖,不会乱跑。”
“没问题,教授。我会照顾好松子的,您放心好啦。”
阚小娄怀中的小兽倦懒地低唤一声,前者摸摸它的头:“松子,和佳期姐姐说再见。”
沈佳期笑了,挥挥手:“松子宝贝,两天后见!”
邓枫同梁耀回到酒店,各自道晚安后,返回自己房间。香港的酒店密集而小巧,屋内设施一应俱全。她瘫在蓬松柔软的床上,枕头下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着她。
反手一摸,乐扣乐扣盒里装一块完整巧克力慕斯。
邓枫从炎樱处习得的心愿。
生日那天枕头底下放蛋糕,她被人在乎着,多好。
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是谁。
清隽的字迹写道:“生日当天你最大,我做骑士,你当公主。”画了一处小皇冠。
再伸手往被子里一掏,掏出带生日礼帽捧着蛋糕的玩偶熊。用手一碰脚底板,小熊扭动说起英文;“I have a sincere birthday congratulations to you……”
邓枫把玩偶熊抱在怀里,箍得很紧。
打开小冰箱,郑重将巧克力慕斯放入其内。
手机响起WeChat短信:“小枫,很远有多远?我希望是一辈子。生日快乐,sweet twen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