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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入夏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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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路边缘到河岸大概有30米的距离,地面由沙粒和碎石铺成。由于无人打理,杂草从碎石缝隙中钻出来,稀稀落落覆盖了这片河流与公路的间隔地带,一排柳树沿着河岸两边延申出去。警方用隔离带围出一片区域,从路边一直拉到河岸。
苏何抱臂看着树下的一具尸体,她右手臂向外伸展,手背浸泡在河水中,左手小臂搭在胸前。身穿一套黑色的紧身连衣裙,长袖,裙摆长度不到膝盖,腿上裹着黑色的透明丝袜,没有穿鞋。她头发凌乱长及肩膀,眼睛贴着假睫毛,红色的唇膏抹出唇角蹭到下巴上。
五米开外,韩斌正在对一个45岁上下的男人做询问,此人身材粗壮,头皮光亮。据他说,吃完午饭就到这一带来钓鱼,发现有个女人躺在这里,看着是死了,他便报了警。
苏何抬起头观察周围的环境,这片区域位于城西郊外,河的对岸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杂草野花高高低低肆意生长,远处是城市边缘影影绰绰的楼房轮廓。沿河岸向北过去百米,仍有些人在此钓鱼,在摇曳的杂草和芦苇间若影若现。
需要把沿岸垂钓的人挨个问一遍,苏何想。
“苏队,她的脖子两侧有淤紫。” 一凡蹲在尸体旁边观察。
“啊,苏队…你来看她的脖子,好像有喉结!”一凡喊道。
苏何俯下身正打算细看,法医陈蓉拎着工具包走过来。她与苏何一凡打了个招呼,便蹲下开始检查尸体。苏何让到一边,默默观察陈蓉的动作。
她把死者的右手从水中收起,放到身侧,死者双手的指甲贴着红色甲片,左手食指的贴片缺了小半截。陈蓉仔细检查死者的手指、头部、脖颈和胸部,然后把手伸进了裙摆下面。
一系列检查完毕,陈蓉起身道:“死者是男性,25岁上下。死亡时间已经超过48个小时,根据脖颈的淤痕看,初步推断是被人掐死。”
苏何点点头,眼睛再次扫过尸体和周边的草地,除了这身衣服,身上和周围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没有包也没有手机。
“陈法医,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尸检报告?” 一凡问道。
“我手上还有一具尸体要解剖,你们这个最快后天下午出报告,我到时候给你电话吧,一凡。” 说完她朝苏何点了下头,拎上箱子就走不做任何耽搁。
“苏何,一凡!”队长王林招呼着走过来。
“了解到什么情况?”
苏何把掌握到的基本情况告与王林,指着草地上摆放的一排标记道:“从公路边缘到尸体这里,有两条拖拽的痕迹和一来一回两排42码尺寸的鞋印。尸体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推断这里不是案发现场,而是抛尸现场。”
“好,我们先快找出死者身份吧。”
一旁,尸体正在装入袋中,痕检科的警员分布在这片杂草纵生的碎石地上细细搜寻着采集证据。
快入夏了,风中的潮气渐渐多起来,阳光不算猛烈,但在下太阳底下站久了,苏何的黑色皮衣吸足了热量。他脱下外套抓在手上,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他手臂的肌肉线条撑起肩膀下方的T恤袖口,小臂上的青筋蔓延到手背。
一凡只是走在苏何身后,他颀长的个头和宽阔的肩背也会给她一种压迫感。
她这么打量着苏何的背影一路跟着,苏何像是察觉到身后的凝视,突然停住转过身来。一凡吓一跳,差点迎面撞上苏何的前胸,她后退一步,抬头仰望着苏何,做出询问状。
“你在想什么?” 苏何问。
“哦,苏队,我本来想,一个人这么容易被掐死吗?”
“本来?”
“嗯,看着你的背影,我承认,如果是我和你,分分钟的事。” 一凡不怕死地说。
苏何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盯着一凡。一凡不知怎得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绕过苏何向车子跑去。
“苏队,我先上车。” 她边跑边喊道。
苏何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晚上八点秦钦仍在技术室里检索指纹,过滤了二代身份证,犯罪记录和出入境记录,都没找到线索。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发现只有苏何和一凡还在。一凡已经拿着尸体的照片核对过失踪人口记录,也没有任何发现。
“韩哥和赵姐呢?” 秦钦走到一凡身边问道,她正对着屏幕发呆。
“他们刚才被队长叫走了。” 一凡的目光从屏幕移到秦钦脸上,又移向正在翻阅资料的苏何。
秦钦转而问苏何:“副队,又有什么案子吗?”
苏何从资料上抬起眼睛,“一队有个案子,被害人的死法特征和我们之前侦办的漕境案有几处相像,他俩过去协助侦察。”
“哦,我记得那个案子,后来线索断了,不会是凶手又犯案了吧?!” 秦钦道。
“还不确定是同一个凶手,我们专注自己的案子。”说完眼睛回到资料上。
“先下班吧,明天继续核查失踪人口,注意系统里的更新。”他抬头加了一句。
一凡今天经过隔壁阿婆家的时候,发现窗户里的灯还亮着,她轻手轻脚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嗞呀一声,老旧的铝合金防盗门打开的时候,无论怎么小心都会发出声响。她轻轻关上门,打开灯。
咚咚,身后响起敲门声。
一凡想着大晚上的会是谁呢,从门眼里望出去。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照出隔壁阿婆的小小的脸,她立即把门打开。
老人穿着一件一体式棉布睡衣,个子比一凡低了半个头,睡衣一直垂到她的脚踝处。她的头花几乎已全部变成灰白色,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啾啾。
“怎么了阿婆,你还没睡?”一凡有些担心地问道。
“一凡,难得你今天回来的早,平时怎么都半夜才到家?” 阿婆手里端着个瓷碗,用保鲜膜裹着。
“不好意思阿婆,把你吵醒了。”
“我今天还没睡,听到你回来就过来看看你。你看你,脸都瘦小了!”
她把手上的碗递给一凡,“我今天炖了猪脚,来,拿去吃了补补。”
一凡双手接过碗,咧嘴笑道:“谢谢阿婆!最近身体都好?”
“我结实着呢,你赶紧吃了早点睡。我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回屋了。
阿婆每次炖猪脚都会留一碗给一凡。自从老伴去世之后,她便一个人住在隔壁,儿子媳妇十多年前便移民去了美国,多次叫她过去,她都拒绝了。以前和一凡奶奶常说,她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有熟悉的街坊邻居,有便利的菜场公园,一个人能活好,死也要死在这里。
一凡关上门,把碗放入冰箱,她今天晚上在食堂吃了不少,还不饿。她想着明天装入保鲜盒带到队里去吃。
吃过午饭,一凡第N次打开系统,希望有新线索。一个新的报告跳出来,是城西新罗里派出所刚上传的。
吴成,男性,24岁,身高169厘米。照片里的青年头发绑在脑后,一凡拿起死者的照片,照片里的脸已经被法医卸妆清洗过,她仔细核对这两张脸,确认是同一个人。
苏何拿过一凡打印出来的信息走进队长办公室,汇报情况后便和一凡直奔新罗里派出所。
据了解,报案人是失踪者的母亲和他的室友。苏何联络上死者的母亲,她目前正在死者生前租住的房子里。
他们从派出所向西驱车10分钟来到一个僻静老旧的居民小区。
小区地面坑坑洼洼,年久失修。原本粉刷成白色的住宅楼外墙,由于经年累月的的风吹日晒彷佛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斑驳成一块黄一块灰,裸露出里面的水泥底子。
在这个灰蒙蒙春日午后,阳光穿不透城市上空的污染烟尘,使这里更添了一种自生自灭感。
一个男青年开门让苏何和一凡进了屋,他是死者的室友。
客厅里,一个50岁上下的中年妇女从沙发上站起来,巴巴地望着苏何和一凡。她穿着黄底细条纹衬衫和藏青色棉布长裤,肤色黝黑,被阳光晒出的斑点和细纹分布在眼睛和嘴角周围。
一凡拿出死者的面部照片,青年室友“啊”的一声当即认出了他。中年妇女接过照片,却不吭一声。
苏何问道:“吴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室友平复情绪后,试着回想时间节点。
“三天前,就是周六傍晚,他说出去有个约会,那天晚上没回家。我第二天给他打过手机,关机了。周一我下班回家,发现他人还没回来,手机接不通。我就给他家里打了电话,看他是不是回家了,他妈妈接的电话。”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看身边的吴成母亲,她表情迷茫地盯着照片里那张死去的脸。见她没反应,他继续道:
“吴成没有回老家,这几天也没有联络过家里。我就担心了,我和他妈妈说如果今天早上还联系不上,我们就去派出所报案。吴成老家在云丰县,他妈妈今天早上坐了2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过来的。”
“他上班吗?有没有联系过公司?” 苏何问。
“他年初辞职,现在在家里通过卖游戏装备赚点生活费。”
“他以前有过这种打扮吗?”
苏何把吴成身穿黑色紧身裙的照片递给室友。
他看了叹口气道:“他在家里多穿女装,出门大多穿男装。”
“周六出门的时候穿着这件吗?”苏何指着照片道。
“我记得那天他穿的是普通的T 恤和牛仔裤,不过手里提着一个运动包,估计里面有女装和化妆品。”
苏何收起照片没有递给吴成母亲。她彷佛没有听到旁边的对话,脸色灰黄,一言不发。
苏何说:“我们要看吴成的房间。”
狭长的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一张深褐色的双开门衣橱和一个半身高抽提柜。木制的简易书桌紧挨着窗户,窗帘拉上了,隐约有光线从缝隙里透进来。
书桌上有一台液晶屏,主机放在屏幕一侧,另一边堆着一些零食和汽水。
苏何戴上手套打开衣橱门,左边一半挂着女式衣服,有几件连衣裙、半身裙和T恤衫,右边一半是男式T恤和衬衫,底下放着两双女式高跟鞋。
旁边的抽屉柜上,摆着一面梳妆镜。苏何打开第一个抽屉,里面随意堆着一些化妆品和廉价首饰。
“他周六出去见谁?” 苏何关上橱门和抽屉,问站在房门口的室友。
“不清楚。”
“是男人还是女人?”
“应该是男人吧。”
“他平时带朋友回家吗?”
“一般不会,都是出去见人。”
“他有没有固定的…男朋友?” 苏何停顿了一下,继续把话问完。
“大学里有过一个,没毕业就分手了。现在没有。”
“他出去见的人都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有时候一起去酒吧,他也会从游戏里结识一些人。”
“他最近和谁来往比较多?”
“没听他说起过。”
“周六晚上你在哪里?”
“我吗?你们…怀疑我?” 室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抓到凶手前谁都有嫌疑。” 苏何面无表情注视着他。
“我去了市中心的虹酒吧,呆到一点才走的。” 他显得有些沮丧。
“几点去的?”
“我9点多点出门,大概10点左右到那里。”
“有人能证明吗?”
“有,约了一个朋友。”
“好。我们要把吴成的电脑带回去,这个房间暂时不要动它。”
他们收起电脑搬下楼,装入车子的后备箱里,又回到楼上。
一凡走到吴成母亲身边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问道:
“你和我们去队里看一下你儿子吧,要不要通知他爸爸过来?”
“他爸爸?” 吴成母亲重复了一遍,倒像是没听明白。
“对。” 一凡点点头。
“哦,不要了,我自己跟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