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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深秋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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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入口处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她慌乱地避让开这几个相继冲出去的男人。
苏何盯着两个五十米开外拼命奔跑的男人,其中一个帽子被风吹落在地。
他知道如果此时不顾一切地追过去,也许可以逮住其中一个。但是他犹豫了。继续追出百米后,他停下来,一个转身朝别墅奔跑回来。
他喘着粗气在门廊停下。一凡瘫倒在的地,头靠罗马柱脚,少许血迹沿着她头部下滑的痕迹蹭在乳白的柱子上。
苏何蹲下手指按住一凡的颈部动脉,跳动着。他再细看头部周边的地面,淌出的血不算多,他松了一口气。进入室内检查苏眉的脉搏,已经没了跳动。
苏何拨通队长的电话,告知此处的案情,又拨通了120。迅速完成这一些列动作后,他走向路边的中年妇女,她仍旧慌慌张张地朝里张望着。
看到苏何径直朝她走来,欲转身跑开。
“别怕,我是警察。” 苏何喊住她,“你是谁?”
“我是这家的保姆。家里怎么了?”
“警察马上就到,你在这里看着,别进去,也别让警察以外的人进去。” 苏何说。
“好,好。” 她答道。
此时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跑过来,边跑边冲着这边喊叫:
“你是谁?怎么砸人家玻璃?!”
苏何出示证件说明情况,叫他们在此处等待警察的到来。
他从车里拿出一条毛巾打开后车门,跑回门廊,替一凡简单包扎了后脑的伤口,轻轻抱起她。
“一凡?” 他又喊一声。
一凡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把一凡放到车子后座,打开警笛,踩下油门驶向医院。
一凡恍恍惚惚听见混杂在一块儿的警车和救护车的笛音,渐渐的只剩下单调的警笛声在脑袋上方盘旋。
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警笛的声音越发清晰,她意识到自己在鸣着警笛的车子里。她试图转动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向后脑,伴随着扑面而来的晕眩。
她感觉到车子正在快速移动着。
“苏队?” 她尝试发出声音,微弱的嗓音被车顶的警笛声遮盖掉。
苏何的眼睛瞄向后视镜,他仿佛听见了一凡的声音,后面没有动静。他重新直视前方,专注开车。他必须尽快赶到医院。
“苏队。” 一凡慢慢抬起右手,抓住椅背,想把自己拉起来。
“一凡!” 这回苏何确定是一凡的声音。
“别动!一凡!你后脑受到撞击,我们现在去医院。” 他大声命令。
一凡放下抬起的手,她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渐渐什么也看不见,再次失去意识。
苏何紧握方向盘快速穿梭于繁忙的下班车流中,他的神经和身体都绷紧了,控制着车速避免任何情况的急刹车。
他第一次觉得15分钟的车程竟如此遥远。
二十分钟后,苏何终于把一凡交给医生,他暗暗舒了口气,接起一直在响的手机。
“喂喂,副队!我在现场。一凡怎么样了?” 是韩斌焦急的声音。
“刚到医院,她头部受伤昏迷,马上做检查。” 苏何说。
“好的!可别有事啊!” 韩斌在电话那头纠结着道。
“不会的。”
他看着一凡被推进CT室,回答了一句。
一瞬间他想起明成牺牲的时候,他连这份担忧都没做到,却在云南的一个小旅馆睡得昏天黑地。
他摊开左手手掌盯着手上的血迹,慢慢握紧拳头,又泄了气似的垂下手。
“苏眉还有救吗?现场那个倒在门里的女人。” 他回过神来问韩斌。
“救护车来了,但是人已经没救,我们在等法医过来。”
“这件事不是单纯的抢劫杀人,我们要重新整理思路。” 苏何说。
“你们查一下苏眉的丈夫,我等一凡醒了就回队。” 他补充道。
“好。一凡醒了和我们说一声。”
苏何挂断电话,在走廊的椅子坐下。他身体前倾,手肘搭在大腿上撑住疲惫的双肩,也试图撑住他的担忧和懊丧。
一凡在伤口包扎完成后,仍然没有醒来。她头上缠着几圈白色的绷带,后脑勺有粉色的血迹印染出来。
一个剃着寸头的中年男医生找到苏何告知他一凡的初步检查结果。一凡的后脑除了外伤,有少量的硬膜下出血,伤情不算严重,至于是否有脑出血需要观察2天再做检查。
“她什么时候能醒?” 苏何知道脑部受创的人只有醒了才算安全,他并不掩饰声音里的不安和焦急。
“按照目前的检查来看,暂时没有脑出血,应该随时会醒来,但说不准具体时间。”
一凡被安置在一个双人病房内。靠窗的病床上铺着掀开一半的棉被,床头柜和地上堆着一些日用品和食物。
苏何拉过椅子在一凡的床边坐下,病房的门开着,从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时断时续的说话声。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夜风呼呼地刮过城市高楼的缝隙,吹撞在病房的窗玻璃上。
被子底下一凡的胸口有规律得起伏着,这使得苏何安下心来。他伸手想把被子往上拉拉,却瞄见自己手上的血迹,刚安下得心又被纠起来。
他起身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红色的血水从手上流淌下去,染红白色的池底,流入下水口。
他慢慢洗净手上的血迹,又用冰冷的水洗了把脸。
再次回到一凡床边,他俯下身定定注视她苍白的小巧的脸。她的呼吸微弱平稳。
“一凡” 他压低嗓音喊道。
没有反应。
“你好” 一个低沉的女性声音传来。
苏何抬起头。
床的另一侧,一个穿着护工服的妇女正把脸盆塞入床底下。
“我是这边10号床的护工,你请了两个是吧?我值夜班。” 女护工说。
苏何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拿出名片递过去。
“我要离开一会儿,她醒了跟我说一声。”
办公室里,屋顶的白炽灯照的四壁发亮,汇报板前围了一圈人,苏何径直走过去。
“队长” 苏何喊道。
“苏何!” 王林转过身来。
“一凡醒了吗?”
其他队员也都齐刷刷看着他。
“还在昏迷中,CT显示目前没有脑出血,医生说应该随时会醒。现在有护工看着。”
“好。” 王林点点头,“那么你来详细说一下这个案件。”
苏何发现白板已经更换上了这个案子的资料。他把自己和一凡这两天调查到的情况一一做了说明,问道:
“是否询问过苏眉的丈夫?
“他目前在深圳出差,明天上午能来队里一趟。” 韩斌说。
“那两个是什么人?你有没有看清楚他们的长相?” 王林问。
“我追的时候其中一人的帽子掉了,小区里的摄像头也许拍到了他的脸。” 苏何说。
“对不起,队长。我没有追过去,我接受任何处罚。” 苏何直视王林,语气坚定。
王林叹息一声道:
“我理解你担心一凡,我们抓紧时间破案,先不谈处罚,尽快抓到人才是真的。”
“我原本以为这是一起单纯的抢劫杀人案,现在看来内里的案情要复杂的多。我把韩斌和秦钦给你,你们全力以赴。” 王林说。
“好。”
“秦钦,你负责小区监控,找出这两人什么时候进的,与闯入全英诚家的两人的身形轮廓做对比。尽量找到清晰的脸部画面。” 苏何吩咐。
“副队,他们把两处都翻的底朝天,到底在找什么?不像单纯的为了找钱。” 秦钦提道。
“应该是某样特定的东西。” 苏何眉头紧锁。
“苏眉和全英诚大概卷入了什么事情,不知道明天能从苏眉丈夫那边摸出什么。” 韩斌说。
“韩斌,你明天上午去苏眉丈夫的公司了解情况。”
苏何走出警队大门,走进夜晚的冷空气。时过午夜,冷冽的风灌入他的脖颈,他拉合皮衣抱起双臂做深呼吸。
苏何喜欢冬季,特别是冷冽的空气,似乎可以清洗他的神经和头脑。
他抬起头透过身旁干枯的大树枝桠,看见乌黑暗淡的夜空,呼呼的风从楼顶刮过。
一凡醒了吗?他想。
他轻轻转动门把手推开病房的木制门,再小心地关上,尽量不弄出声响。
病房内有微弱的亮光,苏何一时未发现这个灯光来自哪里。靠窗的病床和一凡的床之间的帘子拉上了,病床上的病人应该回来了已经入睡。
女护工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听到脚步声,她醒过来。光亮来自一凡床头的一盏小灯。女护工压低嗓门告诉苏何,一凡已经醒来,现在是睡着了。
她示意苏何坐下,自己想出去走走。
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一凡的脸上,看起来不似早前那般毫无血色。苏何轻轻吐出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手指按住太阳穴,这一天他过于紧张,此刻头有些微微刺痛。
一凡的手臂压在被子外面,苏何轻轻碰触她的手背感受温度,微凉,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她的手臂放入被子下面,又怕把她弄醒。
“奶奶。”
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
“嗯?”
苏何未听清楚,一凡双眼紧闭,表情有些痛苦。
“奶奶...”
一凡在梦中呓语,抬起手想抓住什么。
苏何犹豫两秒,握住那只在空气中摸索的手,把它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手掌中。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若隐若现的光。
苏何不忍,轻喊道:
“一凡,是我。”
他把她的双手放入被下。
一凡醒转过来,眯着眼睛不确定地望着苏何。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苏何低声道。
一凡微微摇头,脸上的五官纠结起来。
“别动。” 苏何轻声喝止。
另一张病床上传来病人翻身的响动,苏何瞄了眼帘子。
“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一凡嚅动干燥的嘴唇,发出的几乎是气声。
“嗯” 苏何点头。
“你睡吧,我坐一会儿就走。” 他贴近一凡的耳朵,以耳语的音量说道。
一凡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苏何靠回椅背,在若明若暗的光亮中静静地望着这张过于白皙的脸。
这个小小的身躯,小小的脸颊,每日充满活力地围绕在他身边,他几乎忘记了她除了是个警察,是他的拍档外,还是个瘦弱的女孩儿。
但是一凡选择了这份工作,来到他的身边。他既不能保证今后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也不可能叫她不做刑警远离这份危险。
也许母亲也是这样。工作使她幸福了吗?是什么让她坚定地选择了工作而不愿意分一份陪伴给她唯一的儿子?
他自己呢?工作使他幸福了吗?是什么让他甘愿为了工作而把林怡置于苦苦的等待与绝望中?
他的眉头紧锁,但明白,这一切他无能为力。
苏何一早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其他人还未到。他只回家冲个澡,躺下三个小时又起身出了门。
他打开电脑整理思路,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时断时续的声响。未敲上几行字便停下来,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陷入苦思。
就目前的线索和进展,他对这个案件尚摸不清方向,而此前的思路几乎肯定是错误的。
苏何觉得自己身处一团浓重的迷雾中。
他脱掉皮衣挂上椅背,走到办公室的一长排窗户前打开其中两扇,院子里冷冽的空气进入室内。
深秋的风的温度一天比一天冷,但此刻吹到脸上的晨风只有寒意并不刺痛。当皮肤感受到刺痛,冬天就来了。
“呜~副队,开窗干嘛?大冬天的。” 秦钦刚走进办公室就发出一声悲鸣。
“这还没到冬天呢,真寒冬腊月你怎么过?” 韩斌紧跟着进来。
苏何关上窗户,靠在窗框看两个队员奔忙着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副队,这是昨天监控里截到的脸部画面,可惜不够清楚,我今天在犯罪记录里找找看。”
秦钦递上照片,转身去泡咖啡。
“你也带一张去苏眉丈夫的公司。” 苏何接过照片,吩咐韩斌。
“好。”
?
上午十点整,苏眉的丈夫来到警队,秦钦把他领到接待室。
“你好,我是苏眉的丈夫陵志。”
他习惯性地朝苏何伸出手,苏何握住,打量起眼前这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
他中等身材,内穿一件白衬衫,外套一件黑色夹克。棱角分明的脸上戴一副细框金边眼镜,年龄大约在45岁到50岁之间,脸上露着疲态。
他落坐后摘下眼镜,捏了捏两眼之间,又戴上,眼角隐约可见红色血丝。
“不好意思,有点累,昨晚工作到半夜,今天坐最早的航班回来的。” 他解释道。
“你妻子出事了。” 苏何不动声色地提醒。
“嗯。”
他撑住额头手指掐住太阳穴,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双手交握于桌面上。
“你想让我说什么?” 此时他的眼睛里出现的是更多的疲倦。
“你知道些什么?” 苏何问。
“我们分居几年了,不常见面。”
他低眼看交握的双手,陷入沉默。
“说说看。”
“嗯?”
他似乎从游离中回过神来,循声望向苏何,然后明白过来似的点点头。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就结了婚。我接手了父亲的生意,那时候还是一家很小的地产公司。我俩算是一起创业的,没日没夜的干,公司越做越好。4年前我们公司和另一家合并,她被排除在董事会之外,给她安排的工作有名无实,所以她离开了公司。也是差不多那时候起我们开始分居,之后我对她的事就不知道多少了。”
“不打算离婚吗?” 苏何问。
他以一种苏何似曾相识的眼神看着他,欲言又止。苏何盯着他等待答案。
稍顷他继续说:“我们一起创业,这么多年下来,各种利益和资产捆绑在一起,她虽然已经退出公司管理,依然拥有部分股份。离婚对我们来说太麻烦了。”
“孩子们也不希望我们离婚吧。” 他补充了一句,若有所思。
“孩子们跟着你住?”
苏何飞速回忆苏眉的别墅,他没有在厨房和客厅里看到任何孩子用的物件。
“我没有时间照顾孩子,离开公司前苏眉也没有时间,孩子们小学毕业后就去了国外寄宿学校。一年回来一次。”
“没有时间照顾孩子,为什么生?”
苏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秦钦差异地望过去。
陵志的眼神里却没有异样,更像是在努力寻找答案。
“有了就生了...而且这么努力工作赚钱,总得有人继承吧。”
他说出的这个答案,彷佛自己也不甚满意,仍陷在思索中。
“孩子们起先不愿意出国,也问过我们这个问题。”
他在金丝框眼镜底下露出一抹苦笑。
“得让孩子们回来一趟。”
他双眼突然泛红,一手摘下眼镜一手捂住眼睛,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或者说孩子们的母亲死去了。
“你对苏眉离职后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 苏何待他平复后追问。
他摇摇头,“我们只在孩子回来的时候暂时住到一起,其他时间我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我们互不干涉。”
“你知道她有其他男人吗?”
他摇摇头,脸上除了疲惫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对此话题毫无兴趣。
接待室陷入沉默。
“我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回去做准备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问道。
“今天就到这里。” 苏何说。
他站起来整整衣服,转身要走。
“你不看一眼苏眉吗?” 苏何问。
“哦,好。” 他怔了怔回答道。
韩斌从陵志公司里了解到的情况和他叙述的故事基本相符。近期行程核对无误。
苏何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夹着香烟,在天台吞云吐雾,脚边已经散落着三四根碾灭的烟蒂。
他眯起眼睛对抗楼顶明亮的午后阳光。
在其他时节,这个城市总是被一层薄薄的灰雾笼罩,从高处眺望时,灰白的天际就在不远处。
今天,诺大的天空不见一片浮云,蔚蓝而透明。从他站立的地方可以望见非常遥远的天际,仿佛只要他愿意,可以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
但是苏何此刻没有心情看眼前的风景。他现在什么也看不透,只感觉围绕着自己的迷雾越来越浓重。
突破口在哪里?
去现场!他狠狠吸入最后一口烟,踩过烟蒂,步下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