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四季》土豆夹克

15、知了 3

　　一凡从物业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空电闪雷鸣，雨马上要来。她快步走向案发单元，刚进门洞，雨点就噼噼啪啪落下。
　　她回头看着雨点从稀疏到倾盆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她定在那里，怔怔地对着雨帘出了神。

　　“一凡” 苏何从电梯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把伞。他的声音被雨和时断时续的雷鸣盖住。
　　“一凡” 他走近，又喊了一声。
　　“啊？”
　　一凡打了个哆嗦，转过身来，眼睛里有苏何未曾见过的恐惧。
　　她看到苏何，回过神来，恐惧也消失去了哪里。

　　“苏队？我们这么快就走吗？” 看到他手里的伞问道。
　　“不，我想你没带伞。现场正好有一把。”
　　“哦，我带着伞呢，在包里，不过没用到，雨下来之前都我就跑进来了。”
　　一凡拍了拍挎包，笑了。
　　“谢谢。” 她补充了一句。
　　“谢什么？”
　　“你想到过去接过我啊，这雷阵雨应该很快就停吧。”
　　一凡说着又笑了，她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嗯。上去吧。”

　　现场还是案发当天的模样，拉着隔离带。此时窗户都关上了，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窗玻璃上。苏何把伞放回原处。
　　“苏队，有新的发现吗？”
　　“没有。”
　　“我刚才在等拷贝的时候，在日记里看到一条线索，可能有用。”

　　一凡拿出日记，指出一段内容。
　　‘这段时间工作的时候总感觉被人看着，本来以为是错觉，今天上午看到后面小区有个男人一直站在窗口，好像望着我这边。但愿是错觉。’2018.5.9
　　‘今天那个人又站在窗口，望着我这个方向。这个时间，其他人家里都去上班了吧。’2018.5.10
　　‘我把窗帘拉起来了。昨天在后边的小路上感觉有个奇怪的人远远盯着我，有点像窗口那个男人。上周末和大洋说了这事，他说我神经过敏。他现在只关心离婚。’ 2018.5.18

　　这套住宅朝北的房间只有厨房和书房，与后面小区朝南的窗户相对。
　　他俩进入书房，一凡记得昨天进来的时候窗帘是拉上的，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们走到窗前，倾泻而下的大雨在玻璃上形成一条条水柱，看不清后面小区的情形。
　　按照距离推测，这两个小区只隔了一条狭窄的单行道，从后面窗口往这边看的话，应该能看清楚屋里人的轮廓。
　　苏何看了眼手表，快三点了。
　　“我们等雨停。” 他说。

　　苏何走到书架前，从上到下一排一排扫过书目，从中间一排的书堆里抽出一本，坐到窗前的沙发上翻阅起来。

　　一凡已经把日记看完，她也走到书架前，观察覃苗苗的读书爱好。
　　书按照不同类别分列在不同层。比较多的有纯文学类，历史类，武侠类和言情类，还有一些哲学类的书，苏何应该是从历史类书册里抽了一本。
　　诶？没有她爱看的那一类。一凡皱了皱眉头，在书架前站了半天，空着手走到苏何边上坐下。
　　苏何从书上抬起头，看到两手空空的一凡，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发呆。

　　“怎么，没找到要看的书？”
　　“没有。”
　　“一本也没有？” 苏何嘴角一弯，露出一丝戏谑。
　　“啊…” 一凡的脸刷的红了。
　　“那个，我平时只看侦探小说，覃苗苗似乎对侦探小说不感兴趣。” 一凡赶解释。
　　“嗯…” 苏何点点头，目光回到书上。
　　“苏队，你不着急吗？”
　　“嗯？”
　　“队长说只给我们两天时间，要找出关键证据证明是他杀，我们才能继续查下去。”
　　“至少你刚才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我们并不是无头苍蝇。”
　　苏何说完，低头继续阅读。他的沉稳自信把一凡的急躁暂时按捺下去。

　　时间在哗哗的落雨声和影影约约的雷声中一点一滴的过去。

　　苏何合上书，手表指针走过四点半。
　　他起身打开窗户，雨点随着窗户的开启飘洒进来，落在沙发靠背上，他不得不重新关上窗。
　　雨势小了一些，却没有要停的迹象。

　　一凡靠在沙发另一端的扶手上睡着了，此时朴素的手机铃声叮铃铃的响起来。
　　苏何循声望去，铃声来自一凡放在地板上的挎包。
　　铃声响完第三声的时候，一凡惊醒过来，她慌忙抓起挎包翻找，在又是苹果又是橘子的包里抓出手机接上。
　　苏何的眼睛盯着一凡的每一个动作。

　　“喂，你好，哪里？”
　　“是的，对，你好。”
　　“啊！怎么会？伤的严重吗？她现在在哪个医院？” 一凡紧张地站起来。
　　“好的，我尽快赶过去。”
　　“好的，谢谢。”

　　一凡挂断电话，抬头对上苏何直直注视的眼睛，她愣了两秒，似乎是在做极速思考，继而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
　　“苏队，对不起，我能不能离开一下？”
　　“什么事？” 一凡听不出苏何声音里的情绪。
　　“我知道现在是工作时间，我以后加倍补回来。”
　　她继续请求，说着眼睛开始泛红。

　　“什么事？” 苏何再次询问的声音明显柔和下来。
　　“我家隔壁阿婆在爬楼梯的时候摔了，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我想马上去看看她。”
　　“她年纪这么大了，身边又没人…” 一凡快哭出来了。
　　“好，我送你去。” 苏何打断她，说道。

　　“啊？”
　　一凡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红彤彤的眼眼睛望着苏何，赶紧摇头，
　　“可是，这里怎么办，我自己去就行。”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我们守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苏何把书放回原处朝门口走去，一凡抓起包快步跟上。

　　走出电梯来到单元门口，苏何停下来。一凡也傻傻的停住，看着苏何，以为他有什么发现或者改变了主意。
　　“伞呢？” 他下巴指了指一凡的包。
　　“哦，好的。” 一凡赶紧打开包，掏出一把迷你小伞。
　　苏何从她手上拿过来撑开，俩人跨步走进雨中。

　　坐进车里的时候，一凡发现苏何左半边肩膀都淋湿了，自己的手臂只打湿了一点点。她不好意思地接过小伞收起来。这伞撑开来只够遮住他俩的脑袋。

　　车子到达医院时，雨势更小了，看样子随时会停下来。
　　苏何在医院停车场停好车，下车锁门打算随一凡一同上去。

　　一凡不安地提议道：“苏队，雨快停了…我自己去看阿婆就行。”
　　“没事，明天我们一早过去蹲守。”
　　“可是…” 一凡仍然犹豫着。
　　“走吧！” 苏何加重语气。
　　“好，谢谢你，苏队。”
　　除了感谢，一凡不知道还能表达什么。

　　她一边联系先前通知她的小区物业经理，一边朝病房走去。

　　物业经理在病房门口迎上一凡，告知了事情原委。中午一点多的时候，有人在楼梯间看到摔倒的徐家阿婆，帮她叫了救护车，又联系了物业。
　　阿婆的儿子每年元旦回来都会打点物业，让他们多照看些母亲，所以这回住院手续前后都有人跑完了，手术也刚做完。

　　了解完情况，他俩走进病房。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其中一张床空着，一个七旬老人坐在靠窗的病床上，穿着病号服，手上缠着绷带。看到进来的人，她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不悦之色。
　　“叫他们不要和你说，怎么偏要说！打扰你工作！”
　　“阿婆，你别怪他们，我以前和他们说过，你有什么事一定要通知我。”
　　“哼！”
　　紧接着她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招呼一凡过去，眼睛同时瞄向苏何。

　　“阿婆，楼梯踏空了？身体没有其他问题吧。” 一凡走上前去询问。
　　“小丫头别咒我，我好着呢，就是今天天太热，一个晃神摔了。没事，医生说两三个月就好透了。”
　　“好，我以后每天下班来看你。” 一凡握住老人那只好手。
　　“别来，我儿子虽然不孝吧，倒是想到了招呼物业，他们已经帮我找好看护，你安心工作你的，别半夜三更下班还来打扰我。”

　　她说着眼睛又瞄向苏何。
　　“一凡，你可没告诉过阿婆，找了个这么俊俏的男朋友啊！”

　　“啊？” 一凡不明所以。
　　“啊什么啊，我是老，和你有代沟，可你要是有了男朋友要结婚，还是要先带给阿婆看看的。怎么我不是你亲奶奶，不能给你把关？”
　　她抬起下巴指指苏何。
　　“结婚？”
　　一凡的脸瞬间通红，恨不得捂住老人的嘴。

　　“过来，小伙子，凑近点，让老太婆好好看看。”
　　她又抬起那只好手，招呼站在门口的苏何过去。

　　“阿婆，你别这样，这是苏队，我警队的队长。求你了。”
　　一凡急得语无伦次。
　　“啥？你警队的队长，那可太巧了，你爸妈当年不也是一个派出所的嘛！”

　　苏何的脸上略显尴尬，在门口不知往哪边挪动。

　　“小伙子快过来呀，杵在那里做什么？”
　　她使劲挥动着右手叫苏何走近些。
　　苏何走到床头。

　　“啊呀！这么高这么俊俏！” 她脸上笑开了花。
　　“你可要好好对我们一凡，她这么好的姑娘如今却落得无依无靠，以后靠你了啊！”
　　一凡此时恨不得原地挖个洞钻进去。
　　“阿婆，这是我队长，就是上司，同事。”
　　她边说边摆手，不知如何表达才能让阿婆明白。

　　“而且，苏队有女朋友了。” 一凡继续解释。
　　“有女朋友了？什么意思？” 老人的脸沉下来，责备地望着苏何。
　　苏何一惊，开口便道：
　　“没有没有，那个不是我女朋友。”
　　说完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那个不是？那我们一凡呢？你别乱来啊，好好对她！”
　　说完，又笑开了。

　　这一惊一乍的，搞的苏何不知如何应对，索性不再说话。
　　一凡也已经失去所有语言。

　　她默默打开包，拿出一个橘子剥起来，剥完递给老人。
　　“这是我早上给你的橘子吗？” 她接过橘子问道。
　　“是的，阿婆。”
　　一凡轻轻回答，彷佛怕震动了空气，惊动到一旁的苏何。
　　老人把橘子塞回她手里。

　　“苹果也没吃吗？”
　　“苹果？我去洗。” 一凡说着要起身。
　　老人一把拉住她叹息道：
　　“可怜的孩子，平时没人照顾，瘦成这样了！快把橘子吃了。”
　　“你吃。” 一凡又递过去。

　　“分一半给你男朋友吧。”
　　阿婆似乎改变了注意，又望向苏何。
　　苏何立马移开视线，望向地面。
　　“你这孩子，别不好意思。这么大个儿，老站着晃得我头晕，坐那边椅子上。”
　　说着指了指窗边的一把椅子。

　　苏何依言走过去，刚要坐下，一凡赶紧站起来道：
　　“苏队，你有事就先走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苏何不紧不慢继续完成了坐下的动作，幽幽地道：
　　“我没事，等会儿送你回家。”
　　一凡一脸不知所措。

　　“多好！一凡啊，终于有人照顾你了。我本来还担心这把老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你就更加孤苦伶仃。”
　　她宽慰地叹口气。

　　“一凡不是还有个姑妈吗？”
　　苏何突然问道，一凡惊讶的望着他，他忽略掉一凡的眼神，直直地望着老人等待答案。

　　“对，有个姑妈，嫁到外省去了。俗话说远亲不如紧邻呐，我还有个儿子呢。” 老人喟叹。
　　“她那个姑妈，不提还好，提了生气。”
　　“怎么回事？”
　　苏何全当是自己的刑侦好奇作祟，继续追问。

　　“丫头父母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她奶奶又太老，这一老一小跟我一样的，什么也不懂。理赔、保险那些都是她姑妈弄的，后来赔到的钱也全部放在她姑妈那里，说等一凡毕业了就还给她。”
　　“唉~ 她奶奶没等一凡毕业就走了。她姑妈就说，一凡读书的钱，她奶奶看病的钱，花的差不多了，没剩。你说一凡读书要几个钱？她奶奶病来的急，也花不了多少。那些可是一凡父母的赔命钱那。你说她那个姑妈，是不是有不如没有，能靠吗？”
　　苏何听着皱皱眉头，未作置评。

　　一凡忍不住开口道：
　　“阿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而且我还有你。”
　　老人听了心疼地握起她的手嘟哝着：“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离开医院的时候，暴雨早已停歇，天空被清洗的一尘不染。
　　微凉的夜风吹来清爽的空气，一凡抬起头做了个深呼吸，深蓝色的夜空里，飘着几朵薄薄的云絮。

　　“真好。” 她不自觉地叹道。
　　“什么？”
　　“现在真好，下雨前感觉人要窒息了。”
　　“我以为你不喜欢下雨。” 苏何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嗯？”
　　“我下楼去接你的时候…”
　　“哦，那个时候…” 一凡欲言又止。
　　苏何没有追问，迈开脚步，俩人默默朝停车场走去。

　　“我父母在雷暴雨中出车祸，说是当场死亡，都没来得及送去医院。”
　　一凡再次开口，声音好像由遥远的往昔飘来。

　　“那时候我还小，经常会自己想象雷暴雨中的车祸场景，想象车祸怎么发生的，我父母怎么死去的。到了现在一下雷雨就会不自觉地，脑子里浮现出一些以前幻想的画面。”
　　“嗯。” 苏何轻声应道。

　　“哦，苏队，刚才那个…对不起啊，阿婆说的那些话，你别在意。”
　　一凡突然道起歉来。
　　“不会。”

　　“那个…苏队，还有上次在你家，不好意思，让你女朋友误会了。”
　　她继续道歉。
　　苏何没有说话。一凡以为他还是生气了。
　　“对不起。那天就是睡着了，应该晚上直接回家的。”
　　“我刚才在病房里说过，她不是我女朋友。”
　　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懊恼。

　　“咦？…”
　　一凡抬起头来看苏何的脸，心中充满好奇。苏何的眼睛正视着前方，明亮的月光映照出他流水一般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但是瞧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她转了念头，这属于个人情感问题，还是不问为好。

　　“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苏何补充道，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想的...？”
　　一凡重复道，突然明白过来苏何说的那种关系。
　　“不不，我啥也没想。” 她赶紧解释。

　　苏何不再出声。
　　他沉默着坐上车，启动引擎，打开车窗，驶出医院。

　　“我送你回家，明天六点接你。”
　　“好的，苏队。”

　　一凡也觉得多说多错，索性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