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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终曲 ...

  •   “让公子久等了。”这是白姑娘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唯冬还记得,等待那些日子是此后几个月里最平静的,可他的心情起伏却最大。
      他知道白姑娘不会等到十七才离开,但要用多久才能汇合,他没有概念。他是沿着事先商定的路线在宜宾郡内绕行,然后是兰州境内……若是在离开前她还没有能追上,此后的路线就更难碰到了,说不定得有半年到一年都见不到。
      兰州之后,他的下一站是入紫州,据说是全国最富裕安定的地方,白姑娘告诉他,那里也算是陈传的属地,相对比较安全。可若是没有汇合,她的下一站就是碧州,往帝都而去,风险更高。
      总是让他为她担心,把他放在最轻松的地方。不能重逢的话,那句话就毫无意义了。

      好在,多在州内等了一日,七月二十七的那天,他们聚首了。虽然那么做有些过头,可苏唯冬当时是想,等多久都可以,只要是等她,他会一直等下去。听到那句话,他没能回答。
      那时候想到的,是她去宜宾的那次,她去了一个半月,徐知那些时日常常往西厢去。他当时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也在等的,等她回来,等她的消息,哪怕是她和陈大人成亲的消息……
      习惯了,等她。去年生日那次,也等了一日一晚。
      从两年前发生那件事,就一直在等,等时间慢慢过去,等最好的机会,等最合适的时间。

      七月十五白微静从西厢消失,当时谢至还未察觉,然后一天之内,朝廷政局大变,各地多有动乱,甚至出了几起州官暴动……而紫州就是其中之一。
      虽说汇合前苏公子也面对了几场追杀,和此后的情景比起来,简直就是瘙痒。看起来不止一拨人,如果可以分类,用颜色来表示,可以分为黑衣人、灰衣人和彩衣人几类。想取他们性命的估计是谢大人,想抓白姑娘的应该是上位上那位帝王,竟然还是没有下杀手,而掺和其中打乱追捕局面的,是谁?
      白微静对这些比苏唯冬清楚,苏公子的分类太过简单。那些追兵完全可以分为上百种类别,想杀她的人不在少数,想救她的也不少,想抓住她的大约也有不少。谢运道那个人啊,即使她没动,一直想逼那位杀她,可她真的决定逃离时,却选择了帮她。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这么信任过她,总觉得她是祸源,出事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她从世上消失……
      谢运道反而更像是个疼爱子女的父亲,深信她离开后就绝不会回头,愿意保护她的最后愿望。

      走之前,她对谢至说,应通可能会插一脚,如果可能,你会救的吧?
      那位老大人,对应通那种不靠谱的请求,肯定会答应的吧,因为从她小时候认识的谢老大人,就是那般宠着子女的。谢三公子的事,她真的很抱歉,当时谢老应该是独自吞咽下了那痛苦,什么也没做,只暗地里帮了她一把。
      这世上,最后剩下的亲人,只有苏公子了。
      忽然想起陈传那天转身离开时的背影,还是那般高义,那样正直……脚步却有些虚浮。谢至说的那些话,她并不能反驳,本来最亲的人,应该是陈传的。
      人啊,总是自私的。
      重逢后,苏公子真的开始保护她,无论是人员调度,还是被追上时,生死关头,他总是站在她身前,一如那一晚。

      一起经历劫后余生的感觉,和独自面对生死关头,差别很大。至少,每次浴血重生,苏公子都会笑着帮她整理头发,笑容很平和,很容易让她的心平静下来。脸上的血迹和手上沾染的血污,似乎都可以很快遗忘。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通往最后幸福的道路,可能与常人相比,血腥了点,但过程中,他没有退缩的打算。只要能让她轻松一点点,他都会尽力去做。而最能安抚她的,好像是他的笑容和对未来的坚信。
      所以此后,心疼她时会笑,觉得抱歉时也会笑,自己的感受似乎可以暂时压制,看着她就好,这样的生活,总会过去的。只要能安慰她,就好了。
      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多的杀戮,白微静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时,就会不自觉去找苏公子,后来就想,若是真如陈传所言,坐上那个位子,没有苏公子,她也无法活下去吧,会觉得失去空气。

      为了自己活下去,只能去杀戮别人。这样的事情,她发现自己也做了。根本没有瞧不起别人的资本,白微静在噩梦里惊醒时总是第一时间抓住身侧的人,衣襟也好,手也好,抱住也好。无意识形成的依赖,明知道会让苏公子压力更大,她也无法止住自己这样的堕落。
      若是只能独自面对,她最后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变成小女人,也没关系的。”十月的一晚,能抽空相拥的时候,苏唯冬说了这句话。白微静觉得这某种程度是对自己的侮辱,可是苏公子说出的话,她无法反驳。那是逃亡后第一次有时间做那种事,男女之间的。
      苏公子只做了一次。而那次之后,她没有吃药,到十一月的时候,她就发现身体的异常了,只是没有告诉他。不想让他有压力是一回事,她也不太愿意告诉他,在真的安定下来之前,有孩子这种事,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并不是想把他排除在外,但就只是不想让他知道。

      十二月下旬,他们终于在某个地方住了两周,没有发现一个跟踪者。身边所有的下属都已失去联络,再也没有可支配的人,追兵似乎也渐渐散去了。仓促庆祝新年的那晚,白微静对苏公子说,有礼物送给你,夫君。
      唯冬当时的笑来得很直接,那个称呼,做礼物也足够了。
      可听到她那句话,笑容完全像是出土的春笋,最后才说,“谢谢你,夫人。”
      白微静咬着唇想了下,“我还是不习惯改称呼。”
      本来该让她慢慢适应,苏公子却妥协了,不管是因为孩子的事太高兴,还是因为新年这种节日,“那随你。”
      反正,从心里认定了的关系,口头上就没什么好坚持的了。

      帝都的冬雪飘下第一场的十月,陈传回了宫,汇报兰州境内暴动镇压的情况,同时呈上了从某处得来的兵符。此后的两月,纯儿和另两位夫人在家里担惊受怕终日食宿不安。
      宛如当时还带着一岁的儿子,是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在新赐的府邸里打理一切,同时勉力安慰另外两位夫人。“君主是相公选择的明君,必不会为难相公的。”其实与其说是陈传选的,不如说是那位姑娘帮他选的,宛如都能猜到,可是无法阻止。
      纯儿为此事去求过父亲,可是父亲严词拒绝了,说是帝王震怒,求情者一律死罪。陈传在朝内的友人有几位被杀鸡儆猴了,其他人仍然前仆后继。
      十二月初三,谢大人的长子谢应通,入宫在明德殿跪了三日三夜,最后昏迷了被接回家中。此后则是谢大人的二子谢至,入宫为陈传求情,居然被接见了。又三日后,陈传就被送回家了。
      浑身上下,无一完处,但他没有死。

      陈传归家后不久,十二月十三,内部知情人士知悉,三个地方的白微静同时消失,各种追兵慢慢撤回,既往不咎。
      养伤的两个多月,陈传似乎心如死灰,纯儿被这样的相公吓到了,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宛如每日去瞧他,起初也是一言不发。思歆只是哭着求宛如让她多少劝着点,她看着实在难受。
      正月初一,正是新年第一天,陈传的情况却恶化了。那次宛如开了口,只是说,“相公,白姑娘在等你救她。”自己相公回来后,应该第一时间尽力阻止那些人找到白姑娘的,在确认白姑娘安然无事之前,他怎么会选择自暴自弃?
      他梦见在那个被囚禁的暗室里,他看到的君王情绪毕露,命人往死里打时,脸上也没有丝毫痛快的表情。其实他是想用最残忍最残酷的方式把自己凌迟并且鞭尸的吧,可是却没有做,作为君王啊,真的是太多由不得自己。
      这么不自在的位置,幸好她没有要啊,否则将来,他真的能让她在那个位子上开心吗?

      日日相对无言,有一日撤了人,那位愤怒得决定自己动手,发泄了一会后终于爆发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陈传没有回答,节约力气好活下去,他没打算违背和她的约定。
      “不怕死是吗,还有一种惩罚方式会让你觉得有趣,据说伟大的史官是在那之后才成为不朽的,想试试吗?”
      陈传那次来了兴致,笑起来说,“皇帝陛下是说,阉了我吗?”说得直接一点会影响他光辉的形象是吗?
      “你……”那位捏着他破烂不堪的衣领,怒火中烧。
      “反正此生已经如愿,它估计不介意。”陈传这么回答了他,若是要试验他是不是真的会成为一个明君,这么做一点也不过分吧?
      在最后的理智里,那位看出来陈传他是在求死……可那句话暗示的事情让他快要理智全无,那次陈传最后昏死过去,然后请了太医才救回来。
      虽然把她送到陈传手里时就知道多半会发生这种事,可是没想到事情走到这种地步——他竟无法弄死陈传,以后还要每日相对!

      本打算她回宫后,想办法慢慢削弱陈传的权利,暗中下手做掉他的。
      现在的局势,谢运道是想让陈传接替他的位子,成为以后朝上辅政的要臣。陈传他有那个资格,而他会回来,就是某种会效忠的意思吧。可这份忠诚,他不要会让其他朝臣纳闷心寒,让他要他却自己心里过不去。
      这些日子的挣扎,不过是不甘心,若是能找到她,能抓到她,多关一些日子总是好的。一旦放过陈传,就是意味着放弃她,选择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而且陈传出去后,干扰会更大,若是他再坚持不放手,谢运道一定会带人死谏的吧。
      最终,他只能选择帝位。她不愿回来的决心非常坚定,虽然很多阻碍,但他也算是尽了全力,去争取此生唯一可能得到的人,结果多重压力下,错失。
      对自己的心,算是尽力了,就可以暂时安心了。

      陈传清醒后听说有三个地方都发现白微静行踪,想到有一处是真人,他设了迷雾,还有一处,应该是苏公子那边做的吧。他也被摆了一道,那位公子,是怎么做到的?
      苏家那边,唯冬猜测是五叔说了什么,加之那时候家里发生的事,父亲肯定也知道了。陆家那边,他是在去给丽儿送行时自己开的口,请陆伯父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帮忙。而夕尘也插手其中,唯冬只能说大恩不言谢。
      许多次末路时,会跳出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苏公子想,这是白姑娘积的德吧,有些,是他自己以前的友人……
      为朋友两肋插刀,苏公子一向是这么做,但从没想过,其他人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连累朋友重伤致死的时候,苏唯冬开始曾觉得无限愧疚,可朋友好似云淡风轻,“唯冬你不是以为朋友只是用来照顾的吧?偶尔也让我做做知交该做的事吧。”
      以命相陪的豪气,除了尊敬,唯冬觉得不能用其他方式对待,感谢会让情意的价值折损,内疚那种情绪,反而是对友人的侮辱。

      这个江湖,唯冬在隐居五年之后,又一次体会到它的温暖和义气。

      正月里搬家的时候,路过凤阳县,听说县口有一株老槐,参拜可求婚配。苏公子绕道过去,请老槐树做证婚人,和白姑娘正式拜了天地。
      在树上挂上婚书的时候,看着满树的红签纸,唯冬犹豫白色是不是太暴露。
      白微静在车上掀开帘子看他在那里发傻,想到那天他在身上上下寻找信物时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唇。苏公子似乎在对待这种事情上,总是会脑子短路。
      上车时唯冬打算就那件事问一下白微静,女子自己先开了口,“相公觉得白色太显眼的话,微静以后可以换穿浅色的衣服。”虽说她穿的本就是浅白色而非特别耀眼的白。白色里又以月白最为耀眼,以前她是喜欢过那个纯澈的颜色的。
      “……”唯冬哑然后咳嗽了声,“三个月还好,等下次搬家时,姑娘还是多休息为好。”
      完全绕开话题的做法啊,真差劲!
      放下车帘,苏公子扬起马鞭轻轻落在马背上,马车缓慢地跑了起来。

      夜幕下,一乘马车慢慢跑着,男子持马鞭,女子坐在他身侧,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又让你久等了。”
      大约是二更的时候,苏唯冬才看到缓步走来的白微静,看来她是为了散心一路散步而来。走得近了,相对站着,唯冬抚着女子鬓边的发问了句,“陈大人还好吧?”女子不太分明地点了个头。
      注意到某一处,唯冬把身前的人拥入怀里,抬手摸了下女子左边的耳垂,“姑娘左边的耳环弄丢了。”微静惊了下抬手去摸,最后只回了句,“不小心落在路上了吧。”
      她该有多神思游走,才会让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耳环啊?唯冬没有追问。

      十年前,她说那句话时,他没有回答,可今晚不同。苏唯冬伸手握住了女子的手,十指交叉进去,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回说,“不论是一瞬,还是一辈子,只要是等你,我会一直等下去。”
      微静看着眼眸依然浓黑清亮的男子,靠过去倚在了他肩上。他是说,即使当年错过了,他也会一辈子陪在她身侧,等她有一日主动开口吗?
      天微亮时清秋醒了,掀开帘子一角就看到车外的情况,她长到九岁,似乎是第一次见到父母这般亲近相处,这样想着,落了帘子,小姑娘重新爬回床上去睡了。

      “吾私以为”,纯粹是一厢情愿的个人所感,岂知她会回答,“既已如此”。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很杯具的点击率如此低啊
    撒花
    下一章是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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