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仪歌

68、除雾影

　　又是二月中，苏公子来请她去灵隐寺上香，没有说明究竟是给他的亡母上香还是给重影，这个没说清楚的区别，让微静很不安。出门口的时候就遇到了恰好过来的谢至，看到他们一起出门，谢大人好像非常诧异。
　　“今天，不可以陪我吗？”谢至拉住了女子的手，问的有几分难过。
　　她是说过会如他所想如他所愿，但今天的话，的确有点不乐意。“至少给我三次悔棋的机会吧，今天没办法。”微静想抽回手，男子却没放。
　　“我可不是陈传。”谢至简明解释了下，干脆把她整个人都拉了过去。

　　微静抬头看到他脸上一点笑都没有，平时懒散的表情一扫而空，看来她的确是想错了，谢至不是陈传，会一味宠着她。不过在这种不恰当的时候，是为什么撕破脸呢？想不出来。
　　“哦，原来如此，那谢大人先去向陈大人请愿，再来找微静，才比较合理吧？还是说，谢大人完全不把自己的上级放在眼里？”微静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拉开，如果要彻底决裂，拉着她就不合适了吧。
　　谢至恍惚回神，松了手看着面前的女子，早知道她不是可以随意豢养的小白兔，但是看到她真的露出认真的神色，又好像觉得自己做错了。

　　“对不起，苏公子，耽误你们时间了。”谢至微微低头道了歉，再抬头时已经是带笑，看着女子说，“至强求了，下次再过来找姑娘吧。”
　　如此迅速的恢复能力，微静甚至不能很快调整表情，略微点头行了礼，绕过他走回了苏公子身侧。苏唯冬和谢至道了别，忽而就想到了那次转身上车的陈大人，虽说有这样的联想很奇怪，但压不下去。
　　“白姑娘，在做很危险的事吗？”上山的时候唯冬多问了句。什么都不肯告诉他，至少让他可以安心吧。
　　微静没有回答，进了灵堂虔诚地给苏公子的母亲上了香，看苏公子闭着眼在磕头，等他直起身，就蹲在他身边问了句，“苏公子，想要孩子吗？”

　　跳跃性太大，还是说经过慈母堂时产生了这种想法？唯冬这么想着，睁开眼转头看着身边的人，“白姑娘想要吗？”
　　白微静略微皱了眉，他直接回答不是很好吗，站起身后看苏公子也站了起来，脸上是隐忍的等待，“对不起，即使公子不愿意，微静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吃药了。当然……”
　　“当然，公子也可以选择不做那个人。”微静转身往外走。陈传的话，肯定很想要她的孩子，只是第一晚如何解释需要想想法子。
　　苏唯冬出了门看到冬末春初的阳光，明亮耀眼但是一点也不温暖。她对这种事，果然是不介意的吧，所以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唯冬说过，白姑娘想要唯冬做什么，都可以吩咐。”苏公子看她给那位小兄弟上完香，低着头恭敬地说了句。从这句话出口，以后纯粹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苏公子开始觉得，什么也不能做，未必不是好事。
　　下山的时候微静迈不动步子，其实那种事，找陈传最好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和苏公子商量。她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若是她怀孕了，除非暗地里下手，没有任何光明正大的手段可以让她离开这里。而谢至绝不会袖手旁观，毕竟他也有他想要做的事，她留在这里对他有好处。
　　终于忍不住在阶梯上坐下来，白微静把头埋在膝盖里不想动。

　　“对不起。”唯冬蹲下身轻声道歉，“如果白姑娘想要的话，唯冬会尽力而为的。”他其实能知道她肯定有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刚才完全没必要把她当成下命令的主子，说些明显会让她难受的话。
　　微静摇了摇头，该道歉的人是她，最近总是不能控制情绪，只要牵涉到苏公子，反应一律过度。深呼吸了一口气，微静站起身，“不用了，这种事不太适合公子，微静会想别的办法。”谢至肯配合的话，假装怀孕这种事，宫廷里很常见。当年的皇后娘娘，就是这样生下了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
　　将亲生女儿送出宫给太子的生父做人质，假装产下死婴，这种事不也同样发生在那位皇后娘娘身上。查后宫的记录，怎么也不会把相隔三年的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可她的身世就是这样荒唐。

　　陈传写下那句话的时候，葬送那位皇后娘娘的，真的有她的原因吗？她真的考虑过自己的女儿吗，还是为了那时的太子？养了那么大的儿子和很少能在宫里见一面的女儿，究竟谁才是她的孩子？
　　皇后娘娘之死，太子脱不了关系，陈传是直接传达者。而先皇离世，显然是太子逼宫的结果，或者是做得很隐秘的禅让。恭敬王叛变，整个朝政一夜间风云变色，知晓那件事的高官皇子死于非命多不胜数，正当判刑也超出了一般程序，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早晨睁着眼看世界的人不到午夜已经进了深坑闭上眼再也看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秘密中心的两人，却都还活着。甚至相守在一起，她在听他说故事。短短两句，她就能完全明了，这种理解力，在那时候厌恶到极点。
　　宁可什么也不知道，无知到最后。

　　已经无知无觉那么久，在所有亲人，算不上亲人的亲人都死去后，她才发觉，年少轻狂，以为的将来都不再存在。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没有能够存在的角落，那个人还在她身侧说，让我陪着你。
　　可他要忙的事更多，反而不如陈传说来可信。
　　而且，即使全世界都消失，她竟然也不想凭靠任何人。这是陈传也不能知道的吧，所以她不会做同样的事。哪怕苏公子身边再也没有其他人，他一样不会属于自己，苏公子就只是苏公子而已。
　　强占别人和被人困住，都不适合她。

　　“苏公子其实并不喜欢诗瑶姑娘是吗？”转回头突兀地问了这句话。苏公子的性格，如果真的爱上别人，绝不会再和她发生任何关系了吧，应该会连补偿什么的都一并抛弃，再也不见她，把她丢得远远的。
　　唯冬离魂的看了看身边的人，若是直接说出来，会被无视吗？“白姑娘……唯冬不知道姑娘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那……如果微静说要嫁给谢大人，公子怎么想？”几乎快要自暴自弃了，微静看着下方的台阶轻声问。
　　苏公子一下子站在了那里，看到女子又下了三级台阶才发觉，转头来看他。为什么说他不适合，为什么……什么也不用他做，利用也没关系，完全可以随她喜欢，刚才他不是刻意要那样发脾气的！
　　为什么和以前一样问他问题的时候，询问的是这种事！

　　“抱歉，微静……”女子往上走回来，无法解释刚才的反常。
　　“唯冬不能接受。”苏公子抬头看着她，眼里的愤怒很清晰，像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却又害怕她没有听到，苏公子重复了一句，“我不能接受。”
　　微静略微惊讶，若是担心谢大人嫌弃她不是洁白如璧，那完全没意义，对谢至来说是无所谓的，陈传可能都不会太反对这件事。“微静……只是说如果。”
　　此后回去的路似乎格外难走，苏公子一直脸色很差，看也不愿意看她，懒得理会到极致，从没见过苏公子这样不冷静的时候，微静觉得有些恐怖。

　　在岔路口遇到了诗瑶姑娘，微静稍稍纳闷，不过好像不是来找她的。
　　“苏公子！白姑娘？公子和白姑娘一起去了哪里吗？”诗瑶就要和唯冬一起送白微静回西厢，苏公子和白姑娘却同时停住了脚步。
　　“微静自己回去……”毕竟才是午时过了不久，虽说是打算请苏公子在西厢吃午饭的，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白姑娘自己过去吧，唯冬有点事。”苏公子说完也没有理会白微静的反映，拉了诗瑶姑娘的胳膊就往东厢走。
　　怎么看怎么像急着去做见不得人的事。
　　白微静略微走神地往回走的时候想，别人做什么也轮不到她来管，他也不会理会她是不是能够接受吧。

　　“苏公子……诗瑶是来找白姑娘的……”虽然此时才说貌似太迟了，她都已经坐在东厢里面了。客厅很大，东西不算太多也不少，这里还兼书房。
　　“抱歉……”苏公子发现自己太冒失了，看到诗瑶就以为一定是来找自己的。“找白姑娘有事吗？上次的事情白姑娘没有回复吗？”
　　诗瑶笑着抬起手摇了摇手，动作看起来很可爱，笑容也很可爱，“恐怕白姑娘暂时是不会答应的吧，只要苏公子不答应的话。”
　　“和我有关系吗？白姑娘没有问过我。”唯冬倒了杯水给诗瑶，顺便自己喝完了一杯。何止没有问过他，根本是从来什么都不会告诉他，偶尔问一些问题，完全都不能以逻辑思考来回答。

　　“虽说诗瑶也想过直接劝说公子或是带走公子会是最快的方法，但是……那样太卑鄙了，而且，对苏公子实在做不出来那种事。”诗瑶露出了苦恼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像是陷入迷茫的女妖，天生的媚态自然流露。
　　苏唯冬不知道被这样说是夸奖还是被轻视了，露出无奈的表情，“诗瑶，我没有问过你究竟是什么事，你也不用强迫自己告诉我。”至少不要这样不清不楚地透露给他啊。
　　诗瑶收敛了一下笑容，眼里微微闪过光芒，这位公子行为言谈都让人不自觉欣赏崇敬，如果没有先认识主子，她一定逃不过那样的温柔，难怪那位姑娘会沉迷，只是，听说那位姑娘在很早就认识了主子，只是没有如她一般的爱上吧。

　　“如果诗瑶帮到苏公子，公子会怎样回报呢？”女子端起杯子用食指摩挲着杯沿，无论如何这位公子都是无法得到那位姑娘的，身份相差太大，就如她和她的主子，注定只能仰望。
　　唯冬看着开着的门外的枯枝，又到春天了，适合成婚的季节。
　　“诗瑶要怎样帮我，又能帮我什么呢？背叛自己的主子吗？”唯冬只扫了一眼坐着的人，“不用了，太麻烦姑娘。”
　　“可是苏公子不是无从下手吗？至少在白姑娘走之前，诗瑶想帮公子圆梦。”她能明白这位公子的苦恼，听到他诉说难以排解的心事，仿佛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短短两次相见，加上方才也才三次，可她敢确信，白姑娘和她的主子不同，那位姑娘心里，并非没有苏公子。所以稍微背叛自己的主子也可以，她真的想帮到他们。

　　“谢谢，不过不必了，唯冬自己会努力的，也会尽量想办法。至于白姑娘要离开的事情，也谢谢姑娘告诉我。”苏公子坐在书桌后面，收回目光撑着下巴看着桌上的素纸。适合成婚的季节，可是却没有适合的对象。
　　脑子里全是刚才听到的那个问题，无法正常思考。
　　如果嫁给谢大人，公子怎么想……
　　这算是什么问题！
　　真的会参考他的意见吗？陈大人也会同意的提议吗？

　　看来白姑娘刚才说了什么让苏公子很震撼的事吗？诗瑶悄悄离开的时候看到苏公子仍然陷在不可自拔的痛苦里，看来她果然不能视而不见。
　　往西厢去的路比东厢这边更多了许多荒芜杂乱的狂野感觉，树枝树杈伸展得很吓人。诗瑶虽然从小就生长在红纺丝绸里，倒也没有骄纵，带了些看到新奇事物的兴奋感。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白微静想到的第一人是谢至，说了请进，却看到穿着新绿色纱衣，披着貂皮的女子进了门。
　　诗瑶进去后先躬身行了礼，看了一眼凳子。微静说了请坐她才坐下了，道了谢。“虽然是以苏公子的朋友身份过来，和姑娘也可以说是朋友，可是诗瑶不敢冒犯，姑娘能听诗瑶说几句多余的话吗？”
　　“诗瑶姑娘没必要太介意身份，此时的微静只是平民，说起来还应该给姑娘行礼。”微静没什么精神，随手倒了两杯茶，也不管是热是冷，端起来喝了点。

　　“白姑娘，没有人能接受无止境的好，尤其是完全不求回报的善待，会让人不安。尤其是男人，他们习惯了施与，哪怕是最差劲的男人，也会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为自己的妻儿做最大限度的努力……白姑娘，偶尔也要去索取，肯定他，寻求他的保护……况且，苏公子，绝不是最差劲的男人吧？”
　　微静睁大了眼，困扰了许久的问题，原来症结在这里……他说有事可以吩咐他去办，并不是因为丽儿姑娘的事吧，并不是为了还她的恩情吧？
　　他的追问和想要帮忙的心情，并不是为了赎罪或报恩吧？
　　刻意对他的过度保护，明明应该解释清楚。让他受委屈接受暗卫保护的时候，也应该对他说明原因的。

　　无端让他承受了过多的猜疑和不安。明明他是在努力靠近，不断创造机会，实现他们都在努力的那个目标……
　　他一直都在维持那种关系，就是在试着爱上她的意思吧，她本来也在努力让事情发生转变。可那件事后……
　　完全误解了。
　　他依然在努力试着爱上她吧，她却完全堵死了他所有前行的道路，虽然环境发生很大变化，但她想接受那种改变的心情并没有变化。
　　“谢谢姑娘，姑娘大恩微静……无法回报。”微静起身就要行大礼，却被诗瑶拉住了。

　　“若是姑娘跪下去了，诗瑶就只能去寻死了。”诗瑶说着自己却跪下去了，“诗瑶并不是要背叛自己的主子，主子对姑娘的心意不会比姑娘对苏公子少，请姑娘最后务必回到主子身边。”
　　“这件事，诗瑶姑娘求错人了。”微静拉她起来，诗瑶姑娘刚帮了她那么大的忙，虽说她怎么也不能在这时候拒绝，可是她的确做不到。
　　诗瑶抓着微静的手摇头，“不，诗瑶不能拿这件事去求苏公子，虽然诗瑶不知道白姑娘受到哪些限制和禁锢，但诗瑶觉得姑娘肯定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即使是苏公子……姑娘不会愿意受苏公子左右的吧？”

　　微静不知如何是好，这位姑娘太会做人做事，帮了大忙之后立刻请求被报答，但那件事比承诺婆婆会尽力抓住苏公子更难答应。
　　“诗瑶姑娘，这件事强求不了，就如诗瑶姑娘不会爱上苏公子一样，微静也无法爱上你的那位主子。”微静看着女子的眼睛诚恳地道歉。
　　诗瑶却摇了头，“诗瑶并不要白姑娘爱上主子，请白姑娘回到他的身边就够了，诗瑶只要这样就够了。”
　　白微静呆在那里。
　　“主子不能没有姑娘，相思可以杀人，姑娘仁慈，救救他。”诗瑶的泪落下来，仿佛看到自己主子的孤独身影。那人期待的不是她，她可以做的只是将他思念的人带回他身边。

　　“可能是姑娘误会了，他需要的可能并不是微静，而只是那样一种思念。”见到之后就会立刻失望的吧，她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人。
　　虽说这样的推搪很有道理，但诗瑶明显是第二个花夕尘，完全不为所动，“即使如此，也该由主子来决定，请姑娘回去吧。”
　　“微静会考虑的，姑娘先回去吧。”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对不起。诗瑶告退。”女子擦了泪笑着告别了。逼迫苏公子是一种卑鄙，逼迫这位姑娘何尝不是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