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仪歌

3、思无涯

　　白微静那一晚无眠，整理完闺房，又整理了书房，再至厨房稍加收捡，已是夜深。女子微喘，倚在窗边望月，休息后，推开房门，和衣出房，就看到右边那条曲曲折折的小径，然后是那一方石亭。
　　不知为何，微静看着那石亭，在院里最西接近围墙之处，就想到此处以前繁华时该总是被人遗忘，或曾用来幽会情人。她顺路前行，借着月光看到石亭上倒干净光滑，或许是有人近日清扫过，亭内也颇干净。
　　想不到，竟有人还想着你。微静这么想着，轻叹一口气。
　　现今，又有何人，还想着自己吗？

　　此时正值太平盛世，两年前恭敬王叛乱谋反的事情早已过去，乱臣贼子也已死无葬身之地，两年的恢复，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恍惚间，仍听到他稚气的声音说，“他日，你若遇难，我必救你。”
　　那个大义凛然的自己，也已然走远。她还记得，那日她答，“若让此身非吾身，毋宁死去。”
　　现在这样的自己，算是什么？又算是谁？

　　两年的监禁，两年的冷战，两年的坚定，终究，走出那个牢笼，走入这个监狱，她能够选择的，究竟有多少？
　　师父当年收她入门时，对她说，“救人救己，都不在身外。”她那时觉得可笑，若是如此，何须入门学艺，师父又何必收徒。
　　现在想来，只觉口中苦涩，喉头拥堵，不能成言。
　　年少轻狂，终止在十六岁那天。

　　如今早过了二八年华，女子到了十八未嫁，在自己那样人家，已是罕见。可在她这颗寒心里，只觉如冰似窖，便是花开的美好，也已麻木大半。这样的一个人，连自己也找不回了吧。达可济天下，穷则善其身。现今这个人，空余躯壳，早已面目可憎。
　　若说失望和绝望，从出生至今，今日始知，没有比对自己的放弃更让人难过，也更让人心如死灰。然既知此事，却依旧不能原谅，不能饶恕自己，越发痛恨，越发厌恶。
　　只想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唯有一丝火星，在心内不灭，挣扎着的，不过是一个可耻的不肯服输。真有人可以在自知自身丑陋至极之时，仍想着，摆脱这样的丑恶也是一种罪恶吗？寻死于她，仍是这世上最懦弱最愚蠢最险恶之事，已经如此不堪的她，居然不愿再增加这一罪孽。

　　世人或觉，一死以求解脱，而对她，这一死，却为最可恨之事。是以哪怕厌恶自身至极致，仍是坚持着与之共处，这是她仍旧活着的所有。
　　那个梦想，仿佛脱口还可以说出，却知道早已在心中模糊，更不可能再完整表达。她居然在那样总角之年，说出此生至今最高妙的话，“我之一生，必不虚度。我不要他们敬我爱我，但我却要他们敬人爱人。人人不仅及人之老及人之幼，而且和睦相亲你我不分，吾即是汝，汝即是吾。”
　　那时出门学艺，究竟是带着多大的豪气，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现在竟然已无法感知丝毫。

　　爷爷当年病榻之上回顾一生，眼中也是潸然泪下，可今日她才如此岁数，竟觉人生之苦涩，再不过其多。
　　白微静啊白微静，你当年可曾丝毫窥见，自己之愚蠢，自己之今时今日！

　　女子忍不住抚额，拇指在太阳穴上轻按。眼眶微红，眼里透出微光，却并无泪光。自己的泪水早已在那一日流尽，以后，应不会再有。苦痛，也应不会再有。
　　可是那梦想，竟比一切都更让人痛苦。
　　可是那梦想，竟似大石压在心头。
　　可是那梦想，竟因自己之此身越来越远。
　　可是那梦想，竟是如此不愿舍弃。

　　即使此身非吾身，却依然有不愿割舍的痛苦，究竟自己是个怎样的怪物？

　　夜凉如水，月清如洗。
　　微静看了一晚的天，看了一晚的月，思了一晚的无涯，最终的最终，她只是在天色微白时，松了那额际的手，松了那蹙紧的眉，眼里的微光逝去，脸上痛苦挣扎的神色褪去，微微低头，仍旧是平日的她。

　　朝日，已然又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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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非常短，只因内心苦闷。
近日考研书已无法入目，苦恼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