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仪歌

2、不欲活

　　二十一年前，随乡。
　　那日，是郡守大人带其前来，顾妈妈虽也感诧异，但并未深究。在门口等了许是二刻钟，两顶小轿停于后门口，也算是这小院的正门吧。前面下来的便是郡守大人，大人也偶尔来此消费，顾妈妈忙上前行礼。后面下来的便是那位姑娘了。
　　任大人对顾妈妈挥挥手，又让轿夫自去休息整理物件，便向顾妈妈介绍说，“这位是白微静白姑娘，以后劳你费心了。”
　　“不敢不敢。奴家带姑娘进去，大人是前院歇息还是？”顾妈妈微微抬头，看到那姑娘一身白衣，低着头不知看着什么，仿似周围并无人烟一般。
　　“白姑娘，这位是夕坠楼的……咳咳，当家，顾妈妈。”任大人似不知如何介绍是好，最后如此说，“你随她进去看看厢房，稍后前院汇合如何？”
　　那位姑娘此时才似听得人声，微抬头，轻声道，“烦劳大人，微静感激不尽。”

　　那一刹那，纵是阅人无数，顾妈妈心里也惊了一下。顾妈妈虽不敢夸口说阅遍千万女子，但也是多年的老鸨，看到街上那些小姑娘，也能一眼明了，谁正春心暗许，谁又苦恼于新婚寂寞。但是看到那位姑娘时，心里竟猛地一惊，似不知这世上竟有如此心性。
　　那位姑娘容貌清艳，但眼中那抹淡然倒更胜容貌，便好像这天地，这生命，也不在眼底。红尘不入眼，可入佛家，青灯古佛也相伴一身不寂寞，而这姑娘却让人觉得，便是佛门，也不知是不在她心里，还是她缺了什么东西，不适合那佛家。
　　“顾妈妈有礼，微静打扰了。”女子盈盈一拜，唤醒了怔忪的华衣妇人。
　　“白姑娘客气了，请随我来。”顾妈妈领头往里走。

　　“这院子本是夕坠楼初建时修造，后因大火烧毁了多处房屋树丛，又难以修复，因而空置了。”顾妈妈带着她走过唯一一条小径，看着道旁焦枯而后又春风吹又生的杂草，轻声介绍着。
　　“院子幽静而自然，微静看着很好。”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但那“很好”两字又似发自肺腑。
　　“白姑娘住西厢房，东厢房里住着一人，虽为男子，但相隔也甚远，应不至于影响姑娘清誉。”顾妈妈起初并未介意这一点，东厢房和西厢房离得很远，虽然这院子不大，但大火后这里四处几乎皆只有一条路相通，而这两处便需绕过大半个院子才得见。此时看到这位姑娘倒有些犹疑起来，怎么也是同住一个院子，难免怕人闲言闲语。
　　“顾妈妈多虑了，微静无事不会轻易出门，请顾妈妈放心。”
　　顾妈妈心内一惊，往身后看去，又回头继续往前走。这样通透心思的人，究竟为何沦落此地，真是让人好奇，却不敢也不愿知道。

　　“那人是前院的护院，东厢那边和前院有一道门可相通，是以做了这个安排。”顾妈妈不知为何还是自己做了解释，看身后的人似不太注意，便推开一间房。“此处便是姑娘住处，姑娘若缺什么大可直言。”正说着回头看到小厮搬着东西过来，便帮忙调度起来。
　　“多谢这位小哥，放在这里即可。”微静轻声说着，忽见外面一人把东西递给了这位刚空下手来的小厮，不禁看了一眼，那人大约十九二十岁年纪，书生打扮，长相倒也清俊雅秀，只是并未着小厮装扮，转身便走。
　　“哦，那位公子是方才路过，小人差点摔了东西，幸亏公子眼疾手快，又好心帮忙搬过来了。”接过东西放下的小厮似看到她的疑惑，赶紧解释说。
　　“多谢公子相助。”微静点个头便轻声对那人背影道。
　　男子听得清脆声响，回头温文一笑，“举手之劳。”
　　“唯冬，你怎么过来了？”顾妈妈方才在隔壁房间，出来便看到他，走过来询问道。
　　“意外。”男子简略回答着，对顾妈妈行了个礼。
　　“既然来了，就认识一下，这位是刚搬来的白微静白姑娘。”顾妈妈介绍说。微静行了个礼，男子也淡然回礼，“苏唯冬，白姑娘好。”

　　顾妈妈看到唯冬仍是和以往一般无二，虽有些惊讶倒也觉得理所当然。只是，白姑娘竟然也没有丝毫吃惊，好似并无任何疑问。直到唯冬走远了，听到姑娘说，“顾妈妈辛苦了，微静晚些自会整理，现在还请妈妈带路，到前院与任大人一叙。”顾妈妈回神，答应着往东厢走，仍是奇怪，这位姑娘见着唯冬，居然一句不问，那样模样的人可能做护院？
　　毕竟，顾妈妈每次介绍完，都会被人质疑，有些甚至脸上就直接带着讪笑，好像是这人是他们夕坠楼私藏着供自己享用的男宠。
　　不过，唯冬来此也只一年不足，那时才是个年方十八的少年，今年看来倒稳重许多，只是仍旧是太过年青俊朗。楼里的姑娘们也有些芳心暗许的，只不知这年轻人究竟为何而来。也有人猜测是为着楼中某位姑娘，只是并未见他格外照顾谁人，也不太近女色。

　　顾妈妈看姑娘回过任大人说很满意，便送大人出门，看到白姑娘好像自往西厢去了，又一次称奇。
　　这位官家小姐一般的弱质纤纤的姑娘，居然处任何地方神色不变，一人独行于这夕坠楼也面色不改，甚而，要独自一人经过东厢回西厢。现在天色晚了，路上各处焚毁后难免狰狞吓人不说，还得经过男子居所，她竟也选择独行而去。
　　这便好似她真的不介意自身，不介意声名，更加不介意那废园里可能存在的游魂野鬼。

　　白微静的确不甚害怕，从枯枝败叶里过，踏杂草而行，望见男子房内一点微微烛火，依然静默独行。
　　那时天色已晚，夕照渐微，万物都现出一片死景，像是最后一线光明也已远离，最后一点希望也都收回。
　　白微静望着西厢那边，忽而觉得面前根本无路，忽然怀疑尽头根本无家。便站在那里，望着天色，渐渐夜深，秋天的风渐凉，她回了回神，低了低头，仍旧抬腿往前走。
　　只是心里，来来回回便是想着：朝日如芒，夕阳似火，日复一日，只不欲活。日复一日，只不欲活。
　　不欲活，却仍旧是到了这里，仍旧是，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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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庆祝，估计考研前只会写完本章。
最近脑子里皆是这个故事，今日忽感心肺俱痛，脱口而出——不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