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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疼痛难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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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为伍德视角
艾米晚上在酒吧跟亚拉聊天时,一直忘记告诉我她们俩所说的具体内容,我甚至隐约觉得她有事瞒着我,不过第二天中午我酒醒后,她说修整好屋子搬去跟她一起住的这句话,让我足足高兴了两周。
我绝不会告诉艾米,我那个下午在树林里找她找得有多狼狈。虽说清楚博伊塔塔的花瓣不会把人带入雨林深处,但我根本不像本地巫师那样熟悉地形,没有幻影移形的具体坐标,只能凭借魔杖的指向勉强判断自己有没有徒劳地原地打转。这里的树都太相似了,眼看太阳就要接近地平线,即便只是节庆的游戏,新郎也应当在这里找到新娘。
我心里升起了很多形状相近的急躁——像是还在霍格沃茨时,有人训练走神不够认真,有人努力也达不到赢得比赛的标准,还有人带着队伍拼命一学年最后比赛却被乱七八糟的原因所阻碍,我心里总是会腾起一阵怒火,要把胸腔都烧穿,其实也像在普德米尔预备队冷板凳坐穿的这一赛季,是完全望不到尽头的无限等待。直到那个马型神奇动物从一棵粗壮的桃花心木背后出现,我的处境才不再那么难堪。它没有脑袋,脖子上连着团火焰,背上还停着一只搭便车的青灰色小鸟,它围着我走了两圈后慢悠悠地朝西边去了,走出去好一截见我没有跟上,竟急躁地甩甩尾巴。
我跟着它向西南方向走了一段,如神迹般地看到艾米坐在高高的金合欢树上,我就那么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页页翻书,看她着急地朝前张望,默默等着她发现我。她装饰在头发上的那朵蓝花掉了下来,我向前几步让它落在掌心里,胃里像吃多了蟾蜍薄荷糖那样搅动起来,仿佛今天才刚爱上她一样。
她回过头得意地朝我笑,“我抓到你了,奥利弗。”
大约两周之后,一个普普通通的周日。早上八点左右,艾米家的门铃响了起来,她把我按回床上说不用管,紧抱着我胳膊把额头抵在我胸口,接着就睡了过去。似乎很久无人应答,门铃又响了起来。
“这才几点,他们已经出门了?”艾米嘟囔着抱怨她父母,挣扎着爬起来去开门。我从椅背上扯过衣服穿好,正准备去楼下看看,忽然发现地板上只有一大一小两只拖鞋。
“你招待一下吧,奥利,我想再睡会儿。”艾米穿着两只尺码不同的拖鞋,迷迷糊糊站在门厅里,她的脚被我的拖鞋衬得格外娇小,当然她的脚踝确实很纤细,单手松松握住还很有余裕。
凯文站在她旁边朝我招手,“惊喜!奥利弗!”
“惊喜?又不是万圣节。”我右脚踩着一只她的小拖鞋,艰难地挪到门口,“先把鞋换过来吧,你没觉得尺寸有点不合适吗?”
她扶住我的上臂,小声嗔怪道,“还不是你晚上没把拖鞋摆好!”自从跟她爸爸说开后,她睡眠状态就好了很多,周末还经常睡懒觉,像是要把去年没睡的一次性都补回来。
艾米一回卧室,凯文就自来熟地进来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我给客厅里的墨丘利添了一把猫头鹰粮,也顺势在沙发上坐下来。
凯文伸手点点小茶几,“艾米丽刚说的,招待招待我吧。”
“给你倒点酒,要不要?”
“你明知道我滴酒不沾。”
我倒了杯热茶给他,“怎么不提前说一下就直接跑来了?”
“我昨晚就派了猫头鹰过来,天气晴朗,再晚七点多也应该到了……”他忽然指着外面窗台上的棕褐色猫头鹰,“你们根本没让它进来!”
“她怕有人吵她睡觉,所以在卧室里施了防干扰咒。”
“看来有进展了呀,”他毫不顾忌地调侃道,“你终于求婚成功了?”
“没有,只是昨晚在她家过夜。”
“那我就放心了!”他魔杖一抖,猫头鹰才从刚刚打开的窗子外飞进来,“伯父伯母呢?我特地带了礼物——上门求婚。”
我假意拍了凯文一掌,“您的岳父母一大早就出门打网球去了,礼物留下你自己走吧。”
“让给你,让给你!她跟凯瑟琳站在一起,这世上觉得艾米丽更漂亮的巫师也就只有你了。”
“在这跟我油嘴滑舌并不能帮你得到漂亮女孩的芳心,都快一年了,你还没顺利约会到凯瑟琳吗?”
“只吃过一次饭,还是跟她的几个同事一起的,她好像对我完全不感兴趣,表现得非常礼貌客气,我快要放弃了。”凯文朝楼上扬扬下巴,“她今天要去见小姐妹吗?”
“不确定,”我得意地告诉凯文,“不过圣诞节前后我们应该就能搬到一起住了。”
凯文不客气地从架上拿了本书翻起来,“我会常来做客,请预留一份晚餐给我,鸡肉烤得嫩一点,餐后甜品要华夫饼,务必是列日风味。”
“隔着一道海峡呢!周末别再来烦我了。”
“你不是要去海德堡猎犬队吗?我们俩明明离得更近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最近换了个经纪人,她消息相当灵通。预备队守门员西尔维亚·平托跟艾莱塔·范多恩恋爱违约,自己主动离队回葡萄牙了,猎犬队真是没有人情味。”
“没有人情味?”我双臂抱在胸前,“那要是你喜欢红狮队守门员,你在场上把她当成什么人?”
“当然是队友,不过我们的守门员是个黝黑高壮的塞内加尔小伙。”
“根本分不清的,你又不能把她分成很多份去看,没法对跟她相关的每件事都坚定原则,生活里到处都是含混的时刻,但是球队只需要赢。”我指着客厅的吊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灯光只会减弱就不妙了。”
“太苛刻了。”他笑着挖苦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是位不得了的诗人,奥利弗。”
“爱情就像灯光,同时照耀两个人,光辉并不会减弱。”我无奈地背出雪莱那几句诗,我被迫记了这位先生一整本诗集,他现在是我最讨厌的英国人。
“反正她也说了不会跟一个魁地奇球员恋爱。”凯文把书随手丢在矮几上,双臂垫在脑后靠着沙发,那一页写着——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我干脆停止了有关凯瑟琳的话题,“你换的哪个经纪人?”
他刹那间恢复了精神,手肘撑着沙发靠背激动地说,“埃斯特。”
我震惊地问,“克鲁兹?”因为克鲁兹是目前最顶级的魁地奇经纪人之一,那是个个性强势的跛脚西班牙女人,离婚后的经纪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时常能慧眼识珠,不择手段地把球员卖到最好的平台,也时常在转会期把几家球队骗得团团转,球队经理们提到她会难以自控地破口大骂。她经手的最著名的一桩交易是1981年把海布尔隆幽灵舰队的年轻追球手赫尔曼以2000加隆的转会费卖到巴利卡斯蝙蝠队,自己也从蝙蝠队拿到一笔接近转会费的佣金,《预言家日报》体育专栏的记者波茨曾评价说,她成就了年轻的赫尔曼,也毁掉了后来的赫尔曼。
“是她!我们聊得很愉快,我们正跟基伯龙牧马谈。”
我很难不心生妒忌,“恭喜你!不过你去的地方一定得离我越远越好。”
“别这么绝情,我可以免费做伴郎。”凯文开了个玩笑,气氛瞬间转换。
说到伴郎,我忽然想到在塔帕若斯那天,“对了,你懂不懂葡萄牙语?”
“开玩笑,我精通七门语言,我们比利时巫师的多语言学习能力跟魔法天赋一样,都是没出生就流淌在血液里的。”
“Parabéns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就是祝贺,没什么特别的,多个场合通用,比如庆典节日都可以,所以得看什么语境。”
“是个村落的大型节庆活动。”
“那就是祝福节日快乐呗。”
电话铃突然响起,电话那端是个听起来稍有些哽咽的女声,着急地要找艾米,我说帮忙转告,那边声量猛地高起来,“急事,奥利弗!让她快来听电话。”我这才意识到那是莉莉安。
我把艾米从床上捞起来,她迷迷糊糊举着听筒打招呼,“莉莉,早上好。”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突然睁大眼睛,整个人像是完全被冻住一样,声音仿佛从北冰洋缓缓飘过来的浮冰,“你说什么……赛德里克昨天死了?”
“赛德里克死了?”我震惊地重复,“他不是跟哈利一起代表霍格沃茨参加三强争霸赛吗?”
“也许是你朋友搞错了也说不定。”凯文宽慰道,“今早的预言家日报只有一条短消息提到三强杯,说是波特赢了,根本没提什么塞德里克啊。”
“冠军只有短消息?这个学年预言家日报头版铺天盖地尽是三强争霸赛,”我觉得情况不对,顿时慌张起来,“我给麦克尔写信问问他们报社怎么回事。”
“对其他选手只字不报才可疑,这根本不是报社能决定的。”她还算清醒,“我先给唐克斯写封信,问问魔法部想掩盖什么事实,再去破釜酒吧,莉莉和凯西在那里。”
我想方设法带上了凯文,一到破釜酒吧,凯瑟琳就醉醺醺地扑过来抱住了艾米,“我好累,艾米,我好累。”莉莉安揽着她坐回长椅上,艾米立即在我们周围施了个闭耳塞听咒,防止其他人过分注意这边。
“我今早听韦诺格说的,她有个叔叔在魔法部的体育司工作。”莉莉安轻拍着凯瑟琳的后背,“我想着找去圣芒戈,结果她已经在这里喝成这副样子了。”
“那是真的吗?”凯文小心问道,“塞德里克死了?”
莉莉安的痛苦里流露出了巨大的恐惧,“神秘人……回来了,他杀死了赛德里克。”没有人接话,周围嘈杂的人声也逐渐变成了无法听清的嗡嗡声,我轻轻摩挲着艾米的手,现在是六月末,已经快到正午,她的手却冰得像被冷风吹了一夜。
凯瑟琳眼前的杯子快要喝空了,嚷着要续一杯。艾米按住莉莉安抽魔杖的手,“她不该再喝了,已经醉了。”
“我希望她更醉一点才好,”莉莉安挥动魔杖,杯子里重新装满了酒,“那可是塞德里克,连这位格雷特里先生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不是吗?”
凯文不知道怎么回答,拼命朝我使眼色。莉莉安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揽着凯瑟琳的背,转而向艾米提问,“你一年级的时候就能对身体跟性别的问题高谈阔论,鼓励我接受自己,那么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怎么站在远处冷静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我已经尽量不跟她单独见面了!”
“我给不了你任何建议,因为我清楚自己做不到,看着心爱的人眼里只有别人是非常痛苦的。”
“那开始喜欢别人这件事,凭什么就能无师自通呢?那么静悄悄地,缓缓地爬遍我全身,又不能堂堂正正地展示在阳光下,最后只有压抑跟痛苦郁结在心里,只要我呼吸就能感受到心里一阵一阵的发麻,”莉莉安吻了她发梢,指腹不断摩擦她脸颊,“我也想坦坦荡荡地告诉她我有多爱她,我可以放下尊严,不计较利害关系去爱她,哪怕她爱别人,将来还要继续爱上别人,那后来的事又为什么没有人教我如何去做呢?”
“我明白你的无法言说,从你邀请她参加舞会,甚至更早我就明白了,但你不能在她醉酒的时候这么做。”艾米语气本来格外严肃,重又温柔起来,“我听到了你隐秘晦涩的故事,就可以替你分担痛苦。”
“停止装大人吧,这样太不可爱了。”莉莉安苦笑着,“艾米,我第一次见你就想这么说了,但现在我们都是可悲的大人了,我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吧,让它像发生时那样悄无声息地逝去吧,更不要因为我们不能相爱而心生怜悯。”
莉莉安把凯瑟琳安置在桌子上,起身往破釜酒吧后门走,艾米直接追了上去。半个小时过去都没有回来,凯文递过去一杯清水,“她们已经走很久了,你可以不用假装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醉得不省人事是什么样。”
“我没法回应她的感情。”凯瑟琳虚掩着耳朵从桌上爬起来,双眼红肿,直盯着手里那杯水,“我还是把我们三个之间的关系搞砸了,我不像艾米那么聪明,处理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我想躲起来,可我躲在这里也许就是想被看见呢……”
“关心朋友是好的,没有什么可指责。”凯文往水杯里添了一块方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们三个就这么沉默着看方糖融化,这段时间也像糖块一样慢慢被痛苦不堪侵蚀。
“我可能不关心朋友,我嫉妒着莉莉,嫉妒着艾米,厌恶自己每天被她们的光环所笼罩,可我们又曾经那么矛盾,彼此之间毫无束缚地掏心掏肺过。艾米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真关心少数族裔,他们只是为了给自己申校的材料做装饰,那说的根本就是我,凯文,就像我给家养小精灵织的围巾一样,他们不喜欢甚至是厌恶那些礼物,我从没真正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思考过,我虚伪自私,根本不值得被你喜欢,我也并不温和单纯,我会愤怒会暴躁,渴望拥有狭隘的权力和地位,渴望有所成就能被人认可。”
凯文也不回答她,只是沉默地望着她攥紧杯子的手。凯瑟琳朝凯文伸出手,“在霍格沃茨人人都说我漂亮,但我小时候肤色其实比兄弟姐妹们更深一点,还曾经偷偷配过能漂白肤色的魔药,因为我最显眼的优势都经常被家人打击——他们说我是家族里最丑的姑娘,像个经典笑话一样在节日被反复讲起。我明明尽力接纳自己了,可天气晴朗的时候还是会担心被晒黑,明明我姐姐没有我乖巧,我弟弟调皮任性,可他们俩都备受父母偏爱。我只能确认自己喜欢谁,发现喜欢塞德里克之后就一条路走到黑,因为我根本不相信别人喜欢真正的我……其实连塞德都是我逃避别人喜爱的容器。”
“看来我以后只能说,你背后的楼梯很好看之类无意义的话。”凯文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总追着你会让你这么困扰,实在抱歉,我接下来的话并不是想告诉你世上多的是比你更惨的人,我只是想说亲人的看法可以是不重要的。我父亲出生在一个很看重血统的巫师家庭,但我母亲是个麻瓜,她难产去世后,那个人每天都烂醉如泥,经常动手虐待我,直到有一天他喝醉酒杀死了自己,为了不被丢进麻瓜孤儿院只能在不同的巫师亲戚家辗转,偷偷打工赚生活费,就这样学会了六七门语言,我报名参加魁地奇夏令营那天就改跟自己妈妈姓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成名,想让我母亲的名字被所有巫师都知道。”
我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我整个世界都被几位朋友突然的自我剖白侵蚀着,只能祈求艾米快点回来,毕竟她远比我更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情感关系。可傍晚艾米陪我打包行李时,我把她走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她也只是闷在我怀里连连叹气。
七月第一天我顺利到了租借的球队,在更衣室看到凯文那一刻我觉得这个赛季又要报销了,克鲁兹绕来绕去最后把他卖到了海德堡猎犬队。
预备队的主教练是弗兰齐斯卡·福斯特,她之前是康斯坦茨矢车菊队的追球手,在迈瑙岛打了十年魁地奇,退役后又做了六年矢车菊队的助理教练,今年才刚转会到猎犬队来。她挺着大肚子跟我们在东西伯利亚的奥伊米亚康集训了整整三周,次级联赛开始得早一些,七月最后一个周四我们就对上了符腾堡鹿角队的预备队。
比赛一结束,隔着老远就看到艾米在看台上朝我招手,艾米最近很忙,我们俩将近一个月没见面了。
我恨不得现在就跳过去抱住她,可一飞近居然听到她说,“伍德!恭喜你们获胜!我是你的忠实球迷!”
等等,伍德?她这是演哪出?我要怎么配合她?还不等我思考好,她很快就又说,“能帮我签个名吗?我从霍格沃茨开始就在追你的比赛了!”
我接过她的大笔记本,小声嘟囔道,“当然,确实是从霍格沃茨就开始追了。”
艾米笑嘻嘻地倚在看台扶手上,“可以写上我的名字吗?”
她的笔记本上画了很多神奇动物的简单图稿,我随便翻了一页全新的,“当然可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名字?写Nancy Jane就可以,你刚刚拦住舒尔特那几个球太精彩了。”
“主要还是尤里安跟艾莱塔配合得好,再帮你写几句祝福语吧,谢谢你的支持。”我郑重地把本子递回给她,“跟你聊天很愉快,不过我要回更衣室了。”
“好吧,”她挥手告别,“可不要跟歌德一样,把心遗失在海德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