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节》程外

1、好时节

　　我去看小师妹时，下了一场春雪。等我扫清她墓前的雪时，食盒里的鱼汤已经温凉。我把鱼汤端出来摆在她墓前，一边说：“小师妹，下次生辰不要让老天下雪，汤又快凉了。”

　　师父初携小师妹回师门时，大家都很开心，那么小的女孩子，大概只有三四岁大，你说话时，她就笑着看着你。按理说小师妹应该改了名叫若玦。

　　可只要我们喊她的名字，她就像没听见似的，好久不能习惯。最后师父说小师妹既然原叫郝时婕，那便破例继续这么叫，随他姓，叫祝时节吧。

　　不过那时我们门派势力衰弱，好几年都没有新的弟子。以致小师妹初来时，一次课后衡崇师兄留下我问：“衡川，你好好告诉我，若玦是不是师父拐来的。”

　　其实那次师父同我下山，是为了找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中途我们收到消息，可再怎么赶，也救不回师父友人一家，只剩下了小师妹。衡崇师兄听到此处红了眼眶，他说郝先生是极好的人。

　　师兄走后，我想起当我和师父赶到时，唯有小师妹在黑暗中呆坐。我忘不了小师妹抬头含泪的眼睛，她抬起手，抓住了师父的衣摆。小师妹抓住了她的好时节。

　　我们在冬日破冰捉鱼，聚在厨房里熬一大锅鱼汤。小师妹小心地端着冒着热气的碗出去，一会儿哭丧着脸说外头天寒地冻的，鱼汤早凉了。于是若瑾师姐又替她热汤。

　　小师妹就这样长大，后来师父没再收徒。当年他曾与我说，要找天下至聪至善、天赋异禀之人。后来我们寻来了小师妹，师父没再提要找当初那个孩子，估摸是被抢了先。他想把小师妹教成这天下至聪至善、天赋异禀之人。但我想师父未必能如愿。

　　有一年轮到我陪小师妹逛花灯节。她穿着新衣裳走在我前头，却什么也不买，不太兴趣的样子。可若瑜像她这么大时，房里还收有一箱小玩意。小师妹来后她找我帮把箱子搬到小师妹房中。我猛地抬起箱子，差点一个踉跄跪下来。

　　小师妹什么都不买，我也不知道她从前逛花灯节是如何。后来我们去放河灯，小师妹却什么愿望也没许。那天晚上，万家灯火映在河面，又映在她的眼里。可是小师妹眼里有人间灯火，心里却没有。

　　我把墓前的汤放回食盒，慢慢走回去。我们都不大在小师妹的忌日去看她。一次我遇上衡崇师兄，他讲了许多我们的近况给小师妹听。若是遇上若瑜，我的衣袖就要被眼泪浸透。

　　一次我遇见师父，他竟在给小师妹讲她从前不懂的课题。小师妹死的前一天，被叫起来答不上问题，师父气极反笑，说气死他算了。

　　我们找到小师妹的时候，她侧躺在地上，用左手死死捂住腹部的血洞。我喊她“时节”，她的眼皮好像微动了一下。后来若瑾师姐流着泪帮小师妹擦干净沾满血的手。

　　我想起前一天她被师父叫起来，正是因为她执笔在手掌写下自己的名字。她托腮往窗外看了一会儿，又在手心里写了什么。可惜小师妹没有抓住她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