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79、伪装

　　临近出发，宋宣娆让竹音把唐廷留下的方子寻出，送到城内的药房中制成百余丸药，又弄了些上好的老参切片，放进随身携带的荷包中。

　　竹音让小厮把车厢内裹上厚厚一层毡毯，还抬了鹅绒被与蚕丝软枕进来。宋宣娆站在车下，眼见一大群家丁奴仆忙里忙外，无可奈何笑道，“哪有这么孱弱！每年都要随驾去猎场，早就轻车熟路了。”

　　“姐姐可马虎不得。”宋砚一身月白的缎子长袍，配银灰丝绒短马甲，手中把玩着前些日子凌王送来的古扇。“听说草原上五月里还时常刮起暴风雪，一不小心就冻死牛羊无数。以姐姐的身子骨，还是小心为妙。”

　　宋宣娆只好让竹音去取自己和宋砚的裘皮大氅带上。
　　“你倒是轻便，才多出了几日太阳，就迫不及待把丝缎袍子穿上了。”
　　宋砚扭扭腰身，大大方方露出马甲下系着的羊脂玉鸳鸯佩。

　　“人家桑娜公主送你的爱物，可得保存好，就这样随意穿出来，磕了碰了又得心疼。”
　　宋宣娆刚说完，宋砚干脆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朗声道，“姐姐，你帮我整理下呗。上次用宫绦系成的蝴蝶结又美观又结实，我今儿个在房内弄了半天，却怎么都不成的。”

　　等宋宣娆耐着性子俯身，把手伸进宋砚衣摆下，却摸到个僵硬的物件。她忍不住捏了捏，感觉像是宣纸叠过许多层，其中还夹杂着粗糙的沙粒。
　　宋砚若无其事睁着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宋宣娆把宣纸拢入袖中，也直起身来，在弟弟脊背上轻拍两下，“多大人了，还跟姐撒娇呢。”
　　“撒娇的日子长不了咯，等你嫁入东宫，国公府可就剩我一个。”宋砚大言不惭道。

　　宋宣娆一路上心如擂鼓，等七上八下的回到房内，贴身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支开伺候的侍女，又放下帐子，借着烛火朦胧光线将宣纸展开，七七八八草草通读，心中更是急的跟火焚一般。

　　此信无头无尾，除了头一层上写着柳国公亲启几个大字。所用宣纸粗糙，墨也劣质，一笔字却颜筋柳骨的舒展着。分明是唐廷亲笔所书。
　　宋宣娆起身，将信按原样叠起，塞入袖中。坐在桌案前喝完半盏温茶，心中忽地有了主意。

　　此时竹音已经办完事回来，和衣睡在外间的软榻中。宋宣娆随意披上件织锦绸衣，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去趟小厨房，咱们给砚儿送碗红枣汤。”

　　竹音揉着惺忪的睡眼，一面打了灯笼，去端了盏兑蜂蜜枇杷露的红枣羹来。主仆二人趁夜色摸进正殿，见宋砚端坐在桌前，连白日的外袍都没有脱。
　　“你这是守株待兔。”宋宣娆心中喜悦道。

　　“经历了这么多，总该长进些。”宋砚漫不经心瞟一眼桌上的沙漏，“后日便要动身，东西可准备好了？”
　　“一切都已经妥当。”竹音连忙回答。
　　“劳烦你再清点一番。”

　　竹音走后，宋砚才拉着姐姐坐下来，又亲自煮了滚热的茶水。
　　“东西是一个柳营调来的侍卫给我的，只说要亲自交与你。”

　　宋宣娆意外地抬抬眉毛，“你信他了？”
　　“这人之前替我和桑娜传递过信件，算是个可信的。”宋砚不自然的揉着眉宇之间，“究竟写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说一路饱受波折，在沿途各个县都遇到麻烦。”宋宣娆长叹一声，“信里还让我放心，说襄王一定会平安回到南楚。”
　　宋砚似懂非懂的眨眨眼，“姐姐在乎襄王吗？”
　　宋宣娆心中矛盾极了，却也不想蒙骗他。
　　“没资格在乎。”

　　“那就是很想了。”宋砚笑起来，“没关系，我也喜欢襄王的。”
　　宋宣娆沉下脸，“那你不喜欢太子？”

　　“喜欢，却总觉得看不清。”宋砚一手托着脑袋，“太子哥哥从来待你我都很好，却也知道是因为咱们的身份。而襄王殿下，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会护着你我的。”

　　宋宣娆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襄王从一开始，目的就很明确。立功夺权，顺便躲开南楚的太子之争。”
　　“正因为这样，对姐姐的真情才难能可贵。”宋砚忍不住凑近，“在清源寺情况凶险，若不是有襄王随行，后果不堪设想。”

　　宋宣娆点点头，目光回到桌上搁着的宣纸上。“那依你看，唐廷为何不辞千辛万苦，把这东西派人送到燕都？”

　　此时的唐廷，早已不复出燕都时的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经过三四次追杀，才辗转走了一般的路程。身边的红豆也早已疲惫不开，二人一合计，让跟随的侍卫押送礼物先行，自己则和红豆挑上些在集市临时采购的小玩意儿，扮成货郎模样，游街走巷朝边境而去。

　　接连而至的追杀把红豆吓得不清，他再也顾不得美观，学唐廷的样子穿上粗布衣衫，又在原本白净的脸上贴了许多马毛做成的胡子，佝偻着背，扮作小老头模样。唐廷则往衣裳中塞了不少棉花，原本清瘦的身材瞬间变的肥胖臃肿起来。还往脸上抹了些灶台灰，头发也油腻成一缕缕，以现在二人的模样，就算站在乔照面前他也不一定认识。

　　“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天才能见到殿下。”红豆不满地摸着肩膀上扁担压出的红痕，愤愤不平地说。虽然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可自小就在宫中长大，在皇子房内做些侍奉的雅活儿，可从未经历过这份颠沛流离的罪。

　　“那要看你的脚力。”唐廷揉揉蓬乱的头发，从担子上找出一包雪白的麦芽糖揣在衣兜里，“隔三差五就要坐下来休息，只能寻找集市做出卖货的模样。再这样下去，一两个月才到边境也是可能的。”

　　红豆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唐长史，就不能快些吗？您制定的方案七弯八绕，白白浪费了许多脚程。沿途还要不时补货，卖货之类，实在太过劳累。”

　　唐廷听着红豆的抱怨，不耐烦地扭过头，呵斥道：“你有完没完？不走的话自个儿洗干净脸，等着暗处的刺客追杀，到了阎王面前，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红豆缩了缩脖子，揉揉肿痛的肩膀，嘟囔着挑起货担跟了出去。
　　两人出了鸡毛店子，在镇子上找了个卖干粮的小摊，喝了碗豆腐脑，还买了些便宜的干饼馒头带在身上。然后往随身的壶中灌满了水，又匆匆踏上南归的路。

　　等出了小镇，唐廷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方才喝豆腐脑的时候，扮作贩夫走卒在暗中保护的侍卫也坐在桌上。他便把前几日早已写好的信件交了过去，一共两封，一封送到南楚边境，给襄王殿下。另一封则送往燕都，交到柳国公宋砚手中。

　　想必等这封报平安的手书交到宋砚手中，宋宣娆最多隔日就能拿到。
　　经过几次追杀，在忍不住写出第一封信到燕都求助之后，唐廷和红豆的麻烦就少了许多。镇口把守的士兵加紧了搜查，许多闲杂人等都被阻拦在外，也自然包括这些奉命而来的士兵们。

　　唐廷和红豆沿着道路一直步行到傍晚，才来到六十里外的另一个镇上。两人找了间便宜的鸡毛店住下，勉强吃了些干粮，用冷水擦洗过头脸，在不甚好闻的味道里和衣而卧。

　　“明儿个早些起来，去集市上抢个好位置，把咱们货担上的针头线脑卖些。”唐廷打了个哈欠，扯扯红豆的衣袖道。

　　红豆走了一天，困倦至极，这会儿反倒睡不着了。“先卖瓷器吧，又沉又容易碎，我挑着肩膀都发麻。”

　　唐廷摇摇头，“这个镇经历过许多次战乱，又接连着瘟疫，男人们所剩无几，活着的都到燕都或者边境去做买卖了。剩下些老弱妇孺，家中锅碗瓢盆修修补补都还能用，咱们这些瓷器卖不出去的。”
　　“那总不能一路上都留着，直背回南楚。”

　　“放心，再过十余日，找个临近水源的城镇，有商旅路过那种，就能卖的出去了。没准还能小赚一笔，咱俩平分。”
　　红豆还想反驳，只听耳边鼾声大作，唐廷歪着脑袋，早已熟睡过去。

　　小太监闭眼躺了几个时辰，半梦半醒之间，只听院中打斗声、吼叫声不绝于耳。来不及推醒唐廷，勉强合上的柴门被一脚踹开，几个蒙脸的汉子手持长刀，铁塔似的立在门口。

　　“干什么的！”唐廷坐起，大声吼道，“一路上都没卖出东西，进货的钱也赔没有了。你们实在要抢，就把那几个货担拿走吧。”

　　为首的蒙脸人绕着堆满鸡毛的地铺转了圈，冷笑一声，“你真是卖货的？”
　　唐廷心中顿时虚了半截，“是，是，家里遭了水患，我这才卖了房子，带着内弟出来讨生活。几位好汉可怜可怜，饶了我俩吧。”

　　明晃晃的刀刃在眼前一闪而过，红豆被从鸡毛堆中揪起，脸色煞白。
　　“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