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鸟与窝》夫斯基

40、第40章

　　第四十章
　　那种拼尽全力依然无法挽回生命的无力感像病毒一样侵蚀着人们本就煎熬的内心。那些病重的人越是乐观，他周围的人便越是心酸、自责和难过。
　　梅时雨的病患里就有这样的一个人。他来到江城的第二天，李文良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由他接手。短短四天时间，李文良的情况时常反复。
　　又是一夜抢救后，梅时雨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醒来后马上又去查看李文良的情况。来到监护室的时候李文良也已经醒了。
　　“我的情况是不是很危险？”李文良问。
　　梅时雨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感觉可以吗？”
　　“还行！”李文良虽然憔悴，但是语气却尽量轻松，还微笑着看着他，“我也是医生。”
　　梅时雨心里说不出的压抑，不敢再看他，忙碌着检查仪器。
　　“感觉憋气吗？”
　　“好多了。”
　　“吃饭怎么样？”
　　“正常吃了。”李文良回答之后又问，“你是南华市来的？”
　　“嗯，南医附属。”
　　“我听说你那边有位特邀记者叫莫语迟的，认识吗？”
　　梅时雨终于抬头看他，“你认识她？”马上又想起那篇报道，“看了她的报道？”
　　“嗯，看了。”
　　“她这会应该没空。”
　　“你们真的认识？”听了梅时雨的话，那位病人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我想见她。你能帮我联系到她吗？”
　　梅时雨有些警惕起来，“你们也认识？”
　　“不，不认识。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话想跟她说。”
　　梅时雨还是帮忙找来了莫语迟，尽管他并不想让她涉足这危险重重的地方，但是一想到她肯定乐意之至，便又心软，而且这也是满足了情况危急的病人的愿望。
　　莫语迟接到电话没多久就过来了。刚出电梯，远远地就看到T型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直到她走近，他才开口，“来了。”
　　“嗯。”她凭着熟悉的眼神认出了他。
　　这是他们自从那个拥抱后第一次见面，可也来不及说什么，梅时雨就领着她往李文良病房走。
　　“跟我走。”梅时雨往右转。
　　“嗯。怎么是你来接我？”
　　“想见你。”
　　“我也想你。”
　　“是吗？”梅时雨觉得满身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他有说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吗？”
　　“不肯说。”
　　“他的情况怎么样？”
　　“不好。”梅时雨的心又沉到了谷底。
　　莫语迟拉住他，看着他，那双曾经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落寞的让她心疼，她凑上前抱着他，闷声说，“梅时雨，我们都加油。”
　　“嗯，我会的。”她的鼓励，他又何曾不懂呢。
　　李文良的病房其实也不难找，又转了一个弯再走几步就到了。
　　“您好！我是莫语迟。”莫语迟一进病房就跟病床上的人打招呼。
　　“莫记者，您好。”李文良虚弱地跟她说，“我是白求恩。”
　　一石激起千层浪，莫语迟自从来了江城，就在明里暗里找“白求恩”，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医务人员，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成了一名病人。此刻她的心里交织着心痛、激动、惊讶、惊喜、感激等各种情绪，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再次确认，“您是白求恩？”
　　“是的，就是我报的料。”
　　报道里从来没有披露过爆料人的署名，只称匿名爆料者，除了社里知情人士，知道这个署名的只有爆料者本人了。
　　“谢谢您！”这是莫语迟发自肺腑的声音。
　　梅时雨看到这，默默退了出去。
　　“不，我要谢谢你们。”许是有些累了，李文良喘了几口气才又接着说，“只是，我没想到，最后只有布衣传媒做了这个报道。”
　　不断如带的声音里满是讽刺。他投了好几家媒体的信箱，其他的都石沉大海了。
　　莫语迟没想到他们得到的并不是独家消息，一下子心情复杂，幸好，高智涵深明大义。
　　“那几天，很辛苦吧？”他指的是布衣传媒被问责的那几天。
　　“还好。”莫语迟说。
　　“对不起。”李文良突然坐着给她鞠了一个躬。
　　这才是他找她来的真正目的。他把自己不敢露面做的事情交给了别人，把所有后果转移到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如果没有得到她的谅解，他死不瞑目。
　　“不，您是英雄！”莫语迟赶忙扶起了他，“您要注意休息。”
　　“你们真的很勇敢。”李文良看到那篇报道时，着实被感动了一番，也无比欣慰，这个世界上，这个国家里，还有着他们那样为国为民而不计得失的人。
　　“我可以给您做一个采访吗？”
　　面对着李文良诧异的目光，莫语迟解释说，“这场特殊战役里的每一个事件，都是未来的经验，您的经历更是给大家的警醒。”
　　莫语迟看李文良精神不是很好，跟他另约了第二天的早上来采访。
　　送她出去的路上梅时雨忍不住问，“迟迟，你不是负责商业新闻的吗？”怎么来这了？
　　“让你担心了。”她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的担忧，“但是，我发现，来这对我来说更有意义。”
　　梅时雨还是愁眉不展。
　　“好啦！你不也在这儿吗？”莫语迟摇着他的手撒娇。
　　“但是，我照顾不了你。”
　　“巧了，我也照顾不了你。”
　　“说不过你。” 她总是能一句话就减轻他心里的愧疚。

　　第二天下午，布衣传媒一篇题为“平凡而伟大的吹哨人——李文良”的报道如潮水般在网络上席卷而来。网友们发现，这次的作者还是那位名为“莫语迟”的记者。报道全文将李文良从发现疑是SARS病毒到被警局以传播不实消息训诫，再到“江城市发生不明原因肺炎”报道的背后爆料人的事件经过和情感经历描写的淋漓尽致。通过这篇采访报道，人们终于知道，李文良不是造谣的人，他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大有可为的医生，他曾试图拯救我们所有人。
　　一时之间，李文良这个名字家喻户晓，响彻这片压抑的大地。
　　李文良看完这篇报道时，梅时雨刚好来到他的病房。
　　“是你女朋友吧？”
　　“嗯。”
　　“你很幸运。”
　　“对，很幸运。”
　　“替我谢谢她。”
　　“我一定转达，我也替她谢谢你。”
　　“嗯，这个怎么说？独家？”因为他给了独家采访？但是莫语迟看起来不像是这么在乎独家的人啊。
　　梅时雨摇摇头，“不是。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让她自己跟你说？”
　　“好。”李文良似乎释怀了，“我以为我是个只会躲在暗处的胆小鬼。”
　　“你已经尽力了，换做是我，不一定能比你做的更好、更多。”
　　“你们很般配。”一样的善良和善解人意。
　　“谢谢！”
　　“你们结婚了吗？”
　　“领证了，但是没办婚礼。”
　　“哦，婚礼要等疫情过去了才能办了吧？”
　　“也许吧。”也许永远不会办了。
　　“你说，我还能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
　　“一定能！”
　　“但愿吧，到时我一定去。”
　　“嗯，你记得带上嫂子和孩子。”
　　“好。”
　　明明有些事无法保证，甚至毫无希望，但是双方就是有脱口而出保障的勇气，因为那已经变成了期盼。
　　２月6日傍晚，李文良再一次病危。与以往不同，这个特殊的病人的病情已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莫语迟也来到了现场，不仅仅是记者，也是朋友。
　　夜里２３时２５分，李文良的呼吸心跳停止了。等在病房外的莫语迟一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呆住。她不住地摇头，她想不明白，明明她已经为李文良正名了，而且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他跟她父亲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为什么还是要离开。
　　病房里，抢救李文良的医生们仍然不认命地继续做胸外按压。被换下来的时候，梅时雨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不停地抖，不是累的，是害怕。他知道李文良现在对莫语迟意味着什么，他绝不能让他死了，绝不能让又一个她在意的人因为他死了。
　　连续胸外按压了153分钟，李文良仍然没有任何恢复生命体征的迹象，但是没有人愿意说放弃。
　　“快来换我。”车轮战的胸外按压掏空了大家的力气，又一位医生濒临虚脱，连忙喊道。
　　“我来！”梅时雨马上接替了上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李文良不能死，莫语迟需要他，他若是死了，让他怎么面对莫语迟。
　　“病人恢复生命体征。”就在大家感到绝望的时候，一声欣喜清脆的声音如惊雷般穿透沉寂的病房，传到了门外。
　　莫语迟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抱住了。
　　“迟迟，他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梅时雨此时兴奋的像个孩子。
　　他在病房里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到了，此时，隔着厚重的防护服，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环在她身后，因紧张和用力过度还在颤抖的双手，眼里一阵酸涩，“你辛苦了……”
　　她很心疼。
　　“迟迟，还好他活过来了……”他说着就红了眼眶。
　　“嗯，他活过来了。”
　　一般院内胸外按压超过30分钟没有恢复生命体征，基本上可以宣布临床死亡。而李文良胸外按压一百六十多分钟才恢复生命体征，这根本就是奇迹！是医生们的坚持才造就的医学奇迹！
　　这一消息一经发布，网友们恨不得要奔走相告。
　　鬼门关走一遭的李文良身体更加虚弱，呼吸还是一样困难。不过幸好，蒋氏集团捐赠的ECOM（体外肺循环）暂时缓解了这一焦虑。其他的重症患者的病情也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大家越来越坚信，无论过程多艰难，这场战役，最终的胜利只会属于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必定是春暖花开。
　　但是，就在大家恢复信心的时候，李文良的情况再次恶化，而且这次迅猛地让所有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