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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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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项泉自跟随叔父项羽从军,一直在军前历练,这次更担当起守卫彭城的重任。每日事务繁忙。这天趁端午节稍有余暇,便带上侍从,着了便装,潜回城内闲逛了半日。见家家户户都洒扫忙碌,街市也比常时热闹许多,路边不时有推车卖角黍的,刚出锅,热腾腾,香气四溢,不禁想起小时候的太平年景。每到端午,都是他领着妹妹项澜四处街上玩耍。那时家境贫穷,妹妹想吃个角黍都没钱买,有一次被她磨得久了,灵机一动,在路边装乞丐,讨得几枚钱买了给她解馋。
想到这里,不觉念起独在深宫的项澜,两人确有些时日没见了,竟惹得他一番想念,于是撇下侍卫独自进了宫。
进宫后他看看时辰,估计妹妹正午睡。本想先回自己的寝殿,又怕被其他宗室子弟得知消息,拉他去喝酒,这才躲进自己马棚寻个清静。
搞清事情原委,项澜拍手直乐。青菀本就很难为情,更是从脸一直红到脖梗。她偷瞟项泉一眼,发现对方正满脸笑意看她俩,吓得她眼眸低垂,再也不敢抬起。
以前是项澜经常来找青菀,青菀紧遵着母亲的嘱咐,很少迈出东明殿大门,这件事后,青菀也渐渐多往项澜的飞羽殿来了。吕氏听说女儿结识了楚王世子,很是欢喜。
项澜因幼年丧母,父亲又常年打仗,虽有一帮宫人照顾,却无处享受父母恩情。吕氏何等精明,早看出这位衣食无缺的公主,真正需求是什么,有时见项澜两三天不到东明殿来,还要催女儿去请,请来后加意殷勤接待,满目慈祥的嘘寒问暖。经常亲自下厨做菜给她吃,多次请求她将哥哥也叫来。
项澜虽感念吕雉待她的热情,但也明白哥哥世子身份与她们相处不便,又碍于情面,只得说,哥哥遵父王的命令在军中历练,眼下驻守在城外极少回宫。吕氏只好不再提了。她现在每日除了打叠起精神对付项澜,就是想尽办法探听两军交战的情况。
刘季彭城兵败后又丢了家眷,只得顺小路逃往下邑,那里有吕氏的哥哥带兵驻守。在下邑渐渐收集汉军兵马又迁到荥阳。此时,各路败军都已会集在这里,幸得韩信及时救援,丞相萧何又将关中没有载入兵役名册的老弱人丁全部都带到荥阳,汉军才得以重振。
楚军从彭城出发,一路追击败逃的汉兵。可是在荥阳南面的京邑、索邑之间与汉军打了一仗,楚军战败,不能再越过荥阳向西推进。
青菀虽然对打仗不懂,但战事的变化随时影响一家的安危,这点她是懂的,母亲如此巴结项澜她既无奈又不便对项澜言明。项澜年纪小没什么心机,以为吕氏是真心喜欢她,与他们一家越发亲热,一应生活所需都倍加照顾,或有赏赐也多分与青菀。
一日天近黄昏,吕氏见项澜没来就让女儿去请。青菀来到飞羽殿,脚刚进院门,忽闻一阵或急或缓的琴声从西配殿传出,不觉放缓了脚步。此刻满院桂花飘香,伴着琴声,或悠扬或铿锵,回旋往复的旋律,缠绵得使人心醉。青菀心下罕纳:谁在抚琴?不久,一曲终了,余音不绝。
就听一男子说道:“果然进益不少,可见我不在时你没有偷懒。”这声音清朗悦耳,在青菀听来竟不输于刚才的琴声,不觉又惊又喜,“他来了!难怪项澜一天不见人影。”
西配殿木廊下,项泉听妹妹抚完一曲,面露满意之色。他自幼被叔叔收养,与项澜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自入伍随军后兄妹难得团聚。项泉怕妹妹寂寞,特请乐师教她弹琴,一来可以打发时光,二来可以陶冶性情。今见妹妹虽然淘气依旧,可琴艺小有所成,十分高兴。项澜勤练多日总盼着能在父王面前表现一回,今天先给哥哥展露一手,也很欢喜。项泉见妹妹有点得意,有心想难为她一回,于是说道:“只会弹还不行,还要懂琴,你可知这琴是何来历?”
项澜窃笑,因为乐师在教弹琴之前必先讲琴之来历,哥哥这一问又有何难!她学着乐师当初的样子,眼微闭头微晃说道:“据传,琴乃上古伏羲氏所琢,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有凤来仪。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伏羲氏知梧桐乃树中之良材,夺造化之精气,堪为雅乐,令人伐之……”
她偷窥一眼哥哥,见他面露一丝惊喜,止不住心中的得意,朗声继续背道:“取上一段叩之,其声太清,以其过轻而废之;取下一段叩之,其声太浊,以其过重而废之;取中一段叩之,其声清浊相济,轻重相兼。送长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数。取起阴干,选良时吉日,用高手匠人刘子奇斫成乐器。此乃瑶池之乐,故名瑶琴。”
“嗯,记得挺熟!”项泉也没想到,这个平素贪玩的妹妹能把这么枯燥的东西背下来,正想再夸两句,发现对方嘴角已翘上天,于是假做不悦:“瞧你那样子,刚知其然,尚不知其所以然,有什么可骄傲的?”
“谁说我不知其所以然啦!”项澜果然不堪一激,项泉趁机道:“那你再说说,这瑶琴的模样究竟有何讲究?”
项澜不忿地瞥了哥哥一眼,指着自己的琴道:“看好了,琴长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宽八寸,按八节,后宽四寸按四时;厚二寸,按两仪。先是五条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按五音宫商角徵羽。尧舜时操五弦琴,歌‘南风’诗,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于羑里,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伐纣,前歌后舞,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之武弦。先是宫商角徵羽五弦,后加二弦,称为文武七弦琴。此琴有六忌,七不弹,八绝。”
“哪六忌?”项泉继续问。
“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
“何为七不弹?”
“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
“何为八绝?”
“八绝就是,琴抚到尽美尽善之处,啸虎闻而不吼,哀猿听而不啼……”讲到这里,项澜想不起来了,耍赖道:“哎哟,哥……你难得进宫,一回来就考个没完,烦死了。”
项泉偏不饶过,较起真来,“哎?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怎么可以有始无终,不求甚解呢?快,将八绝说与我听。”
一句话没完,就听殿外有人道:“哎呀,真是大开眼界,大饱耳福,我今天算是来对了。”只见青菀已站在西配殿外。项澜见救兵到了,欢快跑过去,将她拉了进来。
三人见过礼后,项澜命宫人倒茶来,牵着青菀的手重又跪于榻上。青菀的目光被几上一张瑶琴吸引,她虽不会弹,但当年跟随弟弟的乐师学吹箫,见过几张琴,也听乐师讲过琴的构造。眼前这张琴身扁长,三指来厚,琴面是一块长形木板呈拱形,琴首一端开有穿弦孔,琴尾是椭圆形。琴底形状与面板相同但不作拱形,开龙池、凤沼两个音孔,腰中近边处设两个足孔,上安两颂足。琴首里面粘有舌形木板,构成与琴腹相隔的空间。面板背部设音梁。琴腹中有两个音柱,称天柱和地柱。弦轴中空,琴弦拴绕于琴轸上。底板上有四个琴脚,琴首部两个叫凫掌,琴尾部两个叫焦尾下贴。面板上嵌有十三个玉石制作的徽,标记音位。
在青菀看来,此琴不仅造型优美,黑色琴漆上还有断纹。她曾听乐师说有断纹的琴,琴音透澈,因为弹奏的不同,形成的断纹也各有异,如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裂断……项澜这张琴是什么断纹,她就不在行了,但她知道这一定也是名贵之极的。
青菀抚着琴身,惊讶地说:“你我相识多日,我尚不知你还有此等雅好!”
“学艺不精,不敢于姐姐面前献丑,今日偶被你撞见,实在羞愧。再说,那日如不被哥哥偶然撞见,谁又知你还会吹箫呢?”
一句话,让项泉和青菀同时想起马棚之事,不由笑了。青菀面微红垂下眼,夕阳从廊下斜照进来,一缕金晖洒在她脸上,黑发垂髫,双眸似水,项泉忽然觉得此景很美,该当请画工画下来才是。
“哎,姐姐!”项澜忽发奇想,“不如我们琴箫合奏一曲如何?”
“好主意!”项泉拍手赞同,“都说瑶琴声音含蓄,不宜合奏,能与之相和的惟有洞箫。箫幽怨迷离与琴之古雅通脱相糅,最有林下之风。”
“说起林下我到有一想法,”项澜也来了兴趣:“我殿后就有一片竹林,我与姐姐那里合奏一曲,哥,你也别闲着,就着曲子舞一段剑如何?”
“舞剑?”项泉一摸腰间宝剑,眼中顿时神彩四溢,“果然好主意!”
“走吧!”项澜性急,拉了青菀就要起身。
“且慢!”青菀拦阻,“你们,你们这剑和琴都是好的,只有我这箫学的时日尚短,吹的不大好,恐怕会扫了大家的兴。”
“姐姐谦虚了吧。”项澜不信。
“确是如此,我现在连最普通的调子都吹不出来,你哥哥他知道的。”
项澜看着项泉,项泉想起那日在马棚里听青菀吹箫,确实生疏得很,也只好点头承认。不过随即他说道:“但我觉得你功底不错,不如我再请个乐师来教你。”
“好,好,好!”项澜拍手赞成,“这下我们有事干了,你学箫我学琴,早晚有一天我们可以琴箫合奏的。”
“这——”青菀迟疑。
项泉却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既给妹妹找个伴读又帮了青菀,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