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缘（上部&下部）》洪把兔

3、二

　　这青菀确是汉王刘季与吕雉的长女。一个月前，刘季攻陷了彭城，楚霸王项羽亲率三万人回师，汉军与楚军一经接触即溃不成军，仅被挤到谷水、泗水溺死的就有十余万人，溃退到灵壁（安徽濉溪）。楚军追兵赶到，汉军再次大败，被挤到睢水溺死的又有十余万人。刘季逃到荥阳（河南荥阳），楚霸王又把荥阳团团围住。照说仗打到这般地步，已是穷途末路，未曾想老天帮忙，突然狂风从西北方向刮起，摧折树木，掀毁房舍，飞沙走石，向着楚军迎面扑来，顿时天昏地暗。楚军大乱，队阵崩溃，刘季得以乘乱逃走，保全了性命。他领残部奔沛县想接走家眷向西逃，但家眷已经分两路逃散。刘季在路上遇见了儿子刘盈和女儿青菀，就把他们带上车一块儿西逃。
　　项羽也派人追到沛县。楚军擅长骑兵，逃跑中的刘季感到情况危急，就把刘盈和青菀推落车下，部将夏侯婴下车把他俩重新扶上车，这样推下，扶上有三次之多。刘季气急，几乎要斩杀夏侯婴，夏侯婴对刘季说：“虽然情况危急，马也不能赶得再快，可是怎么能把他们扔掉呢？”
　　就这样，在夏侯婴的力保，众将士的苦拼之下，刘季父子三人才逃过楚军追截。（多年后刘盈称帝，赐给夏侯婴紧靠北阙的一块地建宅，并说，如此就能够让夏侯婴离朕最近）。
　　一直没有父亲和吕雉的消息，刘季非常着急，派人到处寻找未果。青菀替父亲担心，又怕影响大军西进，只好自己带几个人出来寻找，终于在一条小路找到了祖父和母亲，却偏偏碰上了项羽的部队。楚军将他们带到霸王项羽面前，项羽将他们扣为人质。
　　霸王项羽虽然力拔山兮气盖世，为人却很有贵族风度，吩咐下属要妥善安置汉王家眷，将楚王宫东明殿分与他们居住，一应饮食用品不可或缺。有时宫中聚宴，还常请他们出席。一次席间，楚王项羽很和悦地对青菀说：“我有个女儿，比你小些，难缠的很，今后你们就做个伴吧。”
　　青菀原不是这个名字，叫碗儿，当年出生时父亲有事外出，直到孩子满月才归家。吕雉请丈夫给孩子起个名字，刘季因生的是个女儿，并不怎么喜欢，推阻半天被吕氏催的不耐烦了，正好手里端着一碗乌梅露，一饮而尽，将碗扔在几子上，随口道：“就叫碗儿吧”。
　　吕雉不大乐意，道：“什么盆儿啊碗儿的，也有用这个当名字的吗？”
　　刘季不以为然，“怎么了？你不还叫‘雉’呢吗？这女孩起名，就是图个区分，你还能指望她将来拜印封候吗？”
　　来到彭城后，一天被项羽身边的亚父范增看到，称赞道：“幽幽紫菀，空谷如兰。公主清丽端和，像朵紫菀花，又喜欢紫色，我看不如叫青菀吧！”霸王十分赞赏，“嗯，这名字很好！你喜欢紫色，叫紫菀太直露，我看青菀很好！我女儿喜欢蓝衣裳，命中又缺水，我就给她起名澜儿，你们应该能玩到一块吧。”说完，指向身边的右手席。青菀这才注意到，一位少女正起身，只见她中等身量，穿着浅蓝色云纹织锦深衣，头插凤凰白玉双环钗，乌黑的长发垂于肩下，双颊红润，眼睛明亮有神，冲她盈盈一拜，叫了声：“姐姐。”
　　两位少女正式参拜后，互通了年龄，项澜未及十四，称青菀为姐姐。项澜住在东明殿南不远的飞羽殿，时常过这边来看望青菀。
　　这天是端午节，午后项澜又来看望青菀，还送来两个香囊和不少应节的食物。不巧青菀不在，吕氏也不知她去哪里。项澜放下东西，闲话几句就要告辞，吕氏拉着她的手说什么不让走，吩咐人沏茶端果子，项澜只得重新坐下。
　　这吕氏自嫁给刘季，东征西讨是见过些大世面的，凭她观察项澜的举止做派，便知这是个在宫中说话有份量的，后来在宫人口中打听得知，项澜的母亲是楚王项羽随叔父起义前，在家乡娶的原配夫人，可惜没能等项羽成事便撒手人寰了。霸王这些年忙于军务再没生个一儿半女，加之可怜项澜自幼丧母，虽然身边有美人虞姬，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仍十分宠爱。吕氏想自己和青菀身陷囹圄，当然希望多些靠山庇佑，否则以她王妃身份，怎么肯陪个小姑娘扯闲篇呢。
　　聊了大半个时辰，青菀才回来。项澜和吕氏问她哪里去了，青菀笑着将马厩里的经历说了个大概，吕氏责怪她没事乱跑，亏得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若误闯了不该进的可不是闹着玩的。项澜详细问了那个马厩的方向和里面的情形，拍手笑道：“你真会挑地方，那是我哥专用的马厩。”
　　“你哥？”吕氏和青菀都是一愣。
　　“是啊，我哥，怎么啦。”两人脸上的疑惑搞得项澜也糊涂了。
　　“你有哥？”青菀问。
　　“噢，”项澜终于明白了：“他是我叔公的孙子，叔公战死时把他托给我父王，现在是我父王的世子了。”
　　“原来！”青菀点头。吕氏突然紧张起来：“遭了，我家青菀误闯世子的马厩，世子不会怪罪吧。”
　　“我哥？他整天住在城外军营里，根本不回宫，不会知道的。”
　　吕氏仍不放心：“那，那个马夫？对了青菀，有没有问过那马夫姓名？”
　　“哎呀！”青菀一拍脑袋，“真是的，聊了半天，我怎么没想起问他叫什么呢！”
　　“这个不难。”项澜一摆手：“我哥没几个马夫，我可以帮忙打听，然后让他闭嘴。”
　　吕氏千恩万谢了一番，又开始责备青菀，说是客居楚王宫，一切行事都该小心谨慎，不要因一时不慎而惹祸。如此罗嗦了半天，听得两个小姑娘正不耐烦，忽然有宫女来报：世子殿下回宫了，想见项澜，正在飞羽殿等候。
　　项澜欢喜万分，拜别吕氏，拉了青菀就跑：“走啊，带你见我哥去。”
　　“见世子？这，这怎么行？”青菀挣脱项澜的手往后躲。
　　“怎么不行？我哥不是老虎你怕什么？再说，你连他马厩都去了，见见本人有何妨？”
　　青菀也说不出为什么不行，就是觉得太仓促了十分不妥。吕氏倒很赞成，帮着项澜说服女儿，青菀这才勉强随项澜出了东明殿。
　　路上，青菀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妥了，她问项澜：“你哥会不会已经知道马厩的事了？”样子非常紧张。
　　“呀……”项澜看着她，心里十分好笑，脸上装的很恐惧道：“万一我哥一怒，吩咐手下‘来呀，将这两个丫头捆起来，给我……烹之！’”
　　青菀老实，信以为真，立时脸色煞白，手心里直冒冷汗。项澜“扑嗤”笑了一声，“你呀，看把你吓得，楚王宫你都住得，一个马厩算什么。走吧，我哥这人挺好说话的。”
　　“真的？”青菀仍不敢相信。
　　“当然，他现在正经事都忙不过来，不会在意这些的，再说不还有我呢吗？”
　　就这么连拉带拽，青菀终于一步步蹭到飞羽殿外。早有宫人禀报进去，未及殿门，就见里面走出一位身着白色绫纹锦袍，腰缠玉带，巾帻束发，足踏葛屡，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
　　“哥！”项澜撇下青菀，飞跑过去，褒衣大袖在风中飘舞，宛如一只大蝴蝶。
　　“项澜！”那青年公子张开双臂，抱住几乎扑倒的她，就势转了两个圈，兄妹俩开心大笑。
　　“哥，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项澜两只手臂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
　　“陪你过节啊！”
　　“说的好听，你哪回是专门陪我的？这次能待多久？该不会又象上次似的，冒个头就没影了吧。”
　　“不会，上次我是真的临时有事，我已命厨下做了角黍和筒粽，陪你一起吃晚饭还不行……好久没见你，想不想我？”
　　“不想。”项澜故意把脖子一梗，“我现在有青菀姐姐，不想你了。”说着向身后的青菀招手，示意她过来。却发现后者呆立在那里，脸上是惊讶，是迷茫，是不可思议。
　　“青菀姐姐？”项澜放开哥哥，上前摇晃她。“你怎么啦？”
　　青菀确实惊着了，因为眼前这个人，跟一个时辰前在马厩里相遇的那个小马夫，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声音也没有分别，除了一身居家的燕服，她实在找不出他们的区别。但是，但是，一个满身草棍的马夫怎么能和眼前这位英俊翩翩的楚王世子联系在一起呢？
　　青年男子对青菀的反常视而不见，他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双手在胸前相叉行礼，朗声说道：“在下项泉，见过青菀公主。”抬眼看着青菀，嘴角微动，忍着笑意，眼睛一眨，透出狡黠。
　　“姐姐？”项澜对仍无反应的青菀又摇了几下。青菀指着项泉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项澜，他真是，真是你哥哥？”
　　项澜还没怎么样，项泉再也忍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一摆手道：“我不是，我是他的马夫，他在殿外，我这就叫他进来。”说完转身欲走。
　　青菀听罢顿时也笑了起来，虽然中间细节还不甚了解，但也能搞清楚了。想起一个时辰前在马厩里两人并肩坐在草堆上的情景，自己还伸手摘他头上草棍呢，顿时两颊腓红。
　　这回是项澜一头雾水了，两人举止反常，一个大笑不止，一个面红耳赤，四目相交都大有深意，项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吐出几个字：“你们俩，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