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缘（上部&下部）》洪把兔

31、三十一

　　出了大殿，青菀才觉得脸热热的，心也跳得厉害，“我怎么了？不就是吹支曲子吗？为什么会想到这首呢？”她怔在那出了半天神，才想起该去东偏殿看看项泉。
　　偏殿里，值守的侍女靠着墙正打瞌睡，见她来了急忙站起来，青菀低声问了问情况，仍是高烧不退，而且医官说伤口不愈合，已经有溃烂的迹象。听得青菀心里一阵抽紧，如果不是为救自己硬接那一箭，伤口断不至于开裂的。
　　“我也真是大意”她开始自责，“箭飞来了怎么不知道躲呢？这一路给他添了多少麻烦！”
　　这时，突然后殿传来项泉的喊声：“青菀，青菀！”
　　她吓了一跳，与侍女对视一眼，均觉得不妙，急忙转过屏风，撩起幔帐，几步走到床前。项泉双目紧闭躺在那里，昏然的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青菀拿过帕子替他擦拭，就见他一阵躁动，不停说着，“青菀…青菀………”青菀俯下身轻声道：“我在这！”
　　身后还站着侍女，她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半晌问道：“他一直这样吗？”
　　“一直这样，时好时坏，总是叫您还有澜儿公主。还有就是什么：守住，不要退这样的话。”
　　“唉！”她长叹一声：“他牵挂的太多了，而我们又什么忙都帮不上。”
　　项泉突然睁开眼睛，喃喃道：“你不要去，危险，我保护你。”青菀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哪也不去，我陪着你。”
　　但他好像没有知觉，只怔怔看着她，青菀慌了，侍女道：“公主别怕，世子昏迷太久，已经认不清人了。”
　　“什么？”她吓了一跳，“快叫医官来。”
　　不多时，医官来了，无非把脉看诊，说了些模棱两可安慰的话，都是“静养、休息”之类。青菀知他也无能为力，语气里似乎带出一切看天意的意思。她眉头深锁，“难道我们会困死在下邳吗？”挥手让医官退下，连侍女也一并遣开，今晚她要守在这里。
　　众人退去，殿里一片寂静。她不放心，不敢睡屏风外的榻上，只靠着床边守着项泉。院子里草虫鸣叫，花香阵阵，夜凉如水。项泉也惭惭恢复平静，跌入更深的沉睡中。风卷纱帐，青菀看着舞动的轻纱，眼皮不觉沉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醒来，看见月上中天，银色的光芒撒在青砖地上。后殿里烛燃半盏，明明灭灭中，万籁俱寂之时，心下是一片澄静。自幼颠沛流离，不曾见爱于父母眼中，更少亲人关怀，常怨命苦，不懂来人世为何。自从认识项泉，倾慕他是个英雄，敬佩他是个君子。那日山头上，她与澜儿走投无路时，项泉挥剑立马，如神兵天降。今天城上，他回身接住飞箭又救了自己。及至刚才，他昏迷不醒，仍不停喊着她的名字。青菀心头一片炽热，原来被人关怀是这么美好。
　　心思荡漾，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宁，好像今夜以前的种种都不再计较，而今夜以后的种种也不再盼望。侧头看看项泉，他就安静地睡在眼前，不觉抿唇一笑。突然领悟：若说来人世一回只为等这一天，只为等这一刻，那还是值得的。想到这些，不由得心潮起伏，她下意识想按住胸口，忽然发觉手一直和项泉紧紧握着，“呀”她羞得低下头，脸一定红了，不然为什么这么热呢？紧张地四处看看，空荡荡房子里只有他们俩，心才稍安。
　　但潮涌的心思再也无法排遣，瞥见床边小几上放着玉箫，于是松开项泉的手拿了起来。低低缓缓，幽幽一缕箫声慢慢而起，似隐又无，仿佛那乐声不是来自唇边，而是自心中流出。从从容容，却是那惊涛骇浪之后的宁静，刀光剑影丛中的淡定。似乎在说：“什么江山，什么争伐，都不如这乐曲在我心中重要，任城外大军压境，凭他去秣兵厉马，我只有一箫而已，足够抵得整个天下！”曲声悠扬宛转，淡淡天成，缓缓如烟，飘出宫阙，直达天际……
　　寝殿中，项澜于梦中忽闻乐声，心之一振，这么圆润的声音只有姐姐的玉箫才能办到，这曲调不是“楚天舒”吗？姐姐如今可以吹得这样好了！她露出浅浅笑意：看来合璧指日可待。
　　东偏殿内，箫声柔美似水，宛如仙乐，清凉入腑，飘入昏睡的项泉心中，四肢百骸突然通泰，浑身燥热顿然无踪。
　　“谁在这里吹箫？”他自问，“不要停！”心随乐曲激荡，默然地竟跟着低吟浅唱起来：……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升彼虚矣，以望楚矣……
　　曲罢音歇，鸦雀无声。项泉缓缓睁开双眼，面前一位翩然仙子，手执玉箫，默立身旁，眼波流动，盈盈闪光。不觉讶异，“此是天上？还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