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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我要一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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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做了个梦。
梦见了很久以前。
春意正好,繁花似锦。
那时他还是只未修成人形的小狐狸,耐不住性子,趁长姐外出,偷偷溜出了家门。
一会儿迈着小步子光明正大跟在觅食的蚂蚁后面,一会儿耸着湿润的鼻子将自个儿的细尖脸埋进鲜花内,好不自在。
他玩得起兴,哪成想一脚便踏进了捕猎人提早设下的兽夹里。锋利的锯齿深深陷进了皮肉里,登时疼得瘫软在地,又怕哭声引来捕猎人,只能委屈得拿肉爪捂着嘴,小声抽泣着。
这时,树林里传来脚步声,小狐狸慌乱极了,拖着身子便想往草丛深处躲去,可他平日便是娇惯,一点疼都忍不得,此刻没受伤的后肢在空气里平白蹬了半天,愣是一点都未移动。
“是只红狐狸!”儿童清朗的嗓音里带了些惊喜。
完了,我这一身水亮稠密的毛就要离我而去了。
丁程鑫万念俱灰,索性闭上了眼睛。
哪知下一刻伴着孩童闷哼声,丁程鑫后肢上的兽夹便松了开来。
丁程鑫疼得厉害,在地上来回打滚。
“嘘嘘,不动了。”
儿童轻声说着,却是强势将丁程鑫抱在了怀前,也不知他哪里来的伤药,不顾小狐狸挣扎,便将伤药涂在了伤口上。
“好了好了,不疼了。”
那儿童包扎伤口的动作轻柔却熟稔。
远远传来了呼喊声。儿童将丁程鑫放下,顺手在他背上摸了一把,语气里是止不住的笑意:“下次可别这么傻了。”
丁程鑫努力睁开了眼,泪水盈了满眶,只能朦胧看见儿童蹦跳远去的身影,衣服上绣着绿竹。
脸上传来湿润水意,丁程鑫紧了紧眉,想抬手拂去,却感觉身上有千万斤重。
“醒了醒了!先生醒了!”
丁程鑫微睁双眼,仍是漆黑一片,眼前的纱布不知何时已被除去。耳边传来呼吸声,他循声摸去,入手是柔软的皮毛。
是在边境时,马嘉祺赠予的狐狸。
丁程鑫难得露出了愣怔之色。
“这畜生怎么在先生榻上?快拿下去!”是李闯的声音。
丁程鑫舔了舔唇,开口声音嘶哑的厉害:“放着吧。”他半坐起身,接过递过来的茶杯一口饮下。
“先生病了好几天。”李闯难掩担心,“而且您的眼睛。”他欲言又止。
青年只着白色里衣,披散着发倚靠在床上,青丝如瀑,散落在肩头,更衬得他肌肉玉雪,只是眉间笼着郁色,唇色泛着紫,双眸里不见分寸光亮,自宽大衣袖里伸出来的手腕细的令人心惊。
丁程鑫低垂眼帘,捞过一旁乱踩的小狐狸,拥在怀里随意顺着毛,神色淡淡:“殿下早就知道,陛下容不下马府了。”
李闯手指一动,本想在床边坐下,此刻却尴尬得站在原地,迟疑道:“先前,父皇曾隐约提起过。”
“那殿下为何不告知我?”
李闯一下子失了言语。
丁程鑫微勾起嘴角:“我与小将军交好,殿下怕我已有了二心。”
他听得李闯焦急辩解,不置一词,半晌方摸上了胸口,那里,心脏缓缓跳动着。
“殿下可还记得七年前春猎?”
“那日我也去了,见殿下救了只受伤的狐狸。”
李闯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提到了此事,紧皱眉头努力回想,良久才瞅着青年神色踌躇道:“先生记错了。”
丁程鑫睁大了眼。
“我记得清楚,是马家小将军。”
“他回来时,还与我说了许多,是只傻傻的红狐狸。”
怀里的红狐狸背上受了疼,轻叫了一声跳了开去。
丁程鑫神色惶惶,声音颤抖:“可我分明看见,是殿下穿了那件衣服?”
“说来羞愧,那日我不小心落了水,小将军便把他外衫借给了我。先生许是之后才看得我。”
丁程鑫心口处传来阵阵绞痛,他深深俯下了腰,一手捂胸,一手用力抓住了棉衾,指尖发白。他急吸了几口气,喉咙里涌上腥甜,又强力将它咽了下去。
“先生?先生!”
满室喧闹。
丁程鑫却突然想到了他出来金陵那天,有位老先生拦住了自己。
他道青年不可过于固执。
他说自己只算姻缘。
可他哪里算的是姻缘,他算的是丁程鑫一辈子。
“...马哥,我好痛。”
暮色四起,炊烟袅袅,世间多了些烟火味。
“我的灯笼呢?”丁程鑫掀开被子,挪着疲软无力的身子就想下床。
迟凌环顾四周,在墙角见到了一只落着尘灰的灯笼,连忙递了过去。
丁程鑫长舒了口气,他惨白的脸上终于添了点暖色。
“我想去外面走走。”
李闯自是极力反对。
丁程鑫示意迟凌给自己加上红色外衫,是从骨子里露出来的风流。
“殿下,你可知,我是如何救得马嘉祺?”
“我切了一半的心给他。”
“自那日起,我便是半个死人了。”
李闯惊得软了腿,怔忪不能言语。
“你说的对。”丁程鑫提过灯笼,自嘲一笑:“若是你告诉了我,我说不定真的会倒戈于他。”
“只因他心系的是百姓。”
“永不是权势。”
丁程鑫推开房门,明明目不能视,脚下却如履平地。他回头对跟在身后的迟凌说道:“你替我看好那只小狐狸。”
“我只是去长安街看看。”
那日初见,灯光满帝都,好似繁星缀满天,好看的紧。
李闯站在窗边,看着下面人流如织,明灯渐亮。
他知道,先生是不会再回来了。
将来,这偌大江山皆为他所有。
这帝京,也只剩下一个人。
“今夜,莫熄长安街的灯。”
俗世热闹。
丁程鑫嘴角不觉噙了点笑,脚步竟显得轻快,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提手上不住敲打着。
“公子!前面那位红衣公子!”
丁程鑫驻足,诧异地回头看去:“可是在叫我?”
虽是诧异青年眼疾,但那小贩平时便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本就是圆滑的性子,此刻不动声色,扯笑道:“正是公子。”
“公子应是不记得了。您手上执的巡夜灯,正是我家的。”
“本在祈谷节那日公子执灯前来,便可换取礼品一份,哪知我那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公子身影。”
丁程鑫摆手拒绝,才想走开,小贩又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他:“我便不卖关子了。若是我自家的东西,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堂的粗鄙玩意儿。”
“只是隔日,那位与您同行的公子便又寻了过来。”
“他予我了一样东西,说是在祈谷节的时候当作礼物送给您。”
丁程鑫心漏跳了一拍,他嗫嚅了嘴唇,紧着嗓子问道:“...是何物?”
是张信纸。
青年摩挲着纸张边缘,皱纹细腻,有淡淡木香。彩灯辉映,照得男子双眸里有了色彩,两颊也起了淡末朱色。
“劳烦替我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可有纸笔?”
“劳烦您替我烧了这些。”
丁程鑫将手上物什都递给了小贩。他虽不解,但在见到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后,顿时喜笑颜开,连声应下。
丁程鑫听到了流水潺潺声。
是他来金陵时渡的那条河。
他再也不期许祈谷节盛象。
小贩随意找了处空地,还是耐不住好奇,偷摸着将信纸拿了出来。
就写在马嘉祺的诗句下面。
墨是新墨,字迹也极为工整。
小贩搔搔头,取出火折子,点着了巡夜灯,将信纸一并扔了进去。
火光熠熠。
他转身离去,又听得河边惊呼:“有人落水了!”小贩急奔而去,可刚到河边,便见一人浑身湿透得往岸上爬。
“哪有什么人啊。倒是好像见到了一只死狐狸。”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天色太难,看不大清。”
拥在河边的众人纷纷离去。
小贩停留了在原地,盯着漾着涟漪的湖面良久,蓦地背后起了白毛汗。
——我要一人心,不负相思意。
七年后
落日西沉,说书人瞅了瞅夜色,捏了捏小儿的脸,笑道:“小友,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小儿乖巧点头,做了个执长枪的动作:“我以后也想像小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说完,许是觉得羞赧,一溜烟跑走了。
说书人笑着摇了摇头,转头收拾起东西来,理着理着,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后来竟盯着虚空,愣愣发起神来。
一阵寒风吹过,老人被冷的打了个寒战,这才叹了口气,刚拿着包袱想离去,酒楼内闯进来一人。
见着说书人,醉醺醺的冲上来,喜形于色:“先生!”
“陛下下旨,重审七年前马嘉祺内通敌国一案!”
他话音刚落,外面又冲进来一人,是之前离去的小友。
只见他两肩微湿,面色冻得通红,蹦跳之间满是喜色:“先生!下雪啦!”
说书人瞪大了眼,扔下包袱冲到了酒楼外。
长安街灯火通明,飞雪翩跹,飘飘洒洒,浩浩荡荡。
说书人早已热泪盈眶,倚着门栏喃喃道:
“...金陵,下雪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