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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岑梣的外婆柳秋兰是饥荒时期逃难逃到外公家来的,当时只有十四岁,受外公父母的照拂有口饭吃,留了下来,当了童养媳。外公外婆婚后一直不合,外婆想离婚被压着没离成。

      柳秋兰却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有天偷汉子被对方婆娘在家里抓到,给绑了送去生产队的大队长那里。柳秋兰自觉以后没脸见人,晚上夜深人静,找了条裤腰带往房梁上一悬,准备了断。

      屋子外不远就是铁路,半夜里火车开过亮着大灯,轰隆轰隆的,林桂湘和林秀湘习惯了,听着声儿也能熟睡。那天却不知怎么的林桂湘心里有事一样睡不舒服,被火车鸣笛声吵醒了,翻个身借着车头射进屋子的光,望见柳秋兰双脚垫在凳子上。林桂湘蹭地坐起来翻身下床,死死地抱住了柳秋兰的腿。只有十三岁的林桂湘把柳秋兰救了下来,却被柳秋兰狠狠地打了一顿。

      柳秋兰仍不死心,没多久又喝了农药坐在铁轨边上等火车,又被林桂湘寻到。林桂湘力气奇大,硬是把人从铁轨上拖了回来,背到医院洗了胃,捡了条命回来。

      柳秋兰非但不感激,还拽着林桂湘又打又骂:“你这冤孽,为什么非拉着我在这世上受苦!”林桂湘哭着说:“毛仔在火车下边捡煤,肠子都压出来了,人家想活,活不了,你能活却偏要死!你要死了,我就没有妈了!”

      火车进站后没烧干净的煤渣落在铁轨旁,附近家境不好的孩子会过来捡些回家烧。毛仔常带着林桂湘去捡煤渣,给家里省点买煤的钱。毛仔见车头下边儿落得最多,贪心爬进去捡,车头突然开动给压死了,肠子都流出来了。林桂湘吓得浑身发抖,颤抖着拿衣服给毛仔捡起来包好,守着他压碎的身子等大人来,哭得差点断了气。

      几十年后林桂湘也会常常做这个梦,梦里毛仔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对她说:“桂湘,好疼,我想回家。”林桂湘抱着他破烂的身子哭得泣不成声:“我会带你回家……”

      听完林桂湘那番话,柳秋兰怔了下,松开林桂湘,不再说话。

      村里的长辈怕真的闹出人命,出面给找了个据说很灵的大师算命,算出来柳秋兰跟林桂湘的爸命里相克不宜一起生活,两人正好就此分居。

      活过来的柳秋兰也没打算消停,反而变本加厉,常常晚上带着不同的汉子回来,熄了灯在房间里做那事儿。林桂湘躲在被窝里咬牙切齿,心里巴不得他们去死,却不能把自己亲生母亲如何,毕竟给了她一条命。

      柳秋兰给了林桂湘一条命,林桂湘也救了柳秋兰好几次命。她们并不认为彼此是彼此的贵人,更不互相感激。

      靠外公那点收入根本养不活几个孩子,外婆半夜起来下煤、挑沙,做一些男人都嫌累嫌脏的活儿,到底把这个家撑起来的。岑梣跟外婆接触不多,小时候听林桂湘说这些旧事觉得外婆很厉害,天真地笑着说:“难怪妈妈也像个大力女超人,这么能干!”林桂湘苦笑着捏着她粉嫩嫩的小胳膊逗她说:“可惜妈妈把你生得小胳膊细腿的哦。”

      跟着不名誉的母亲生活,林桂湘常常被人奚落。别人骂她是野种,她不知道如何与人辩驳,就是柳秋兰自己可能也弄不清楚林桂湘是谁的种,她气急了就和人打架,打起来头破血流不要命,打得方圆十里都闻名。到了适婚年纪,柳秋兰替她着急,常常抱怨,“一个女孩子比个汉子还凶的,到时候怎么嫁噢。”林桂湘心里也酸楚,女孩子家家谁不想温温柔柔,招人喜欢。好在林桂湘继承了柳秋兰的美貌,最后到底也结了婚,还嫁了个比自己小两岁,团团近近最帅的男人岑立。

      柳秋兰不喜欢岑立,打一开始就不喜欢,觉得岑立绣花枕头一个,除了好皮囊一无是处。他俩谈恋爱的时候岑立给林桂湘买了件很贵的衣裳,柳秋兰二话不说拿剪子给剪碎了,碎布条摔在林桂湘脸上,逼他们分手。林桂湘心里是有些瞧不起柳秋兰的,自然是不听的,一意孤行地嫁给了岑立。

      林桂湘出嫁那天,柳秋兰点了根烟站在窗户边,看热闹一般。外面锣鼓喧天,炮仗噼里啪啦作响,所有人都喜气洋洋,但这些都和自己无关。她看着林桂湘走出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破屋子,知道林桂湘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岑立跟林桂湘婚后生了个女儿,取了个拗口的名字,岑梣。

      头几年日子还安生,后来岑立上班的纺织厂倒闭了,岑立被迫出来跟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个卖砂锅的公司。

      岑立皮相好,嘴皮子又溜,业务经理当得风生水起,拉到不少生意,赚了点钱就有些按捺不住。

      男人都喜欢娇弱的小女人,岑立也不例外,林桂湘太能干太强势,岑立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小女人的温存,跑业务时间长了老不挨家,岑立终究还是出轨了。小三温柔乖顺,和林桂湘完全不同。林桂湘生平最恨出轨,拿着菜刀追了岑立几里地,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要是还敢回家立马剁了他。林桂湘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岑立不敢再回家。

      岑立去小学门口等岑梣放学,趁着人群散了拽着岑梣躲到一边,岑梣很久见不到父亲心里特别高兴,大声喊道:“爸爸,我好想你。”岑立吓得立马嘘声道:“梣崽,小点声儿哈。”
      “爸爸也好想你。”岑立在岑梣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岑立倒是不担心林桂湘,这个女人太独立一个人就能把日子过下去,他是真的舍不得岑梣。

      那天天气特别热,岑梣热得唇上微微渗汗,岑立从裤袋里掏出帕子轻轻帮她揩了揩汗,又揩了下自己脸上和脖子后面。岑立穿一件水蓝色的衬衫,白色的西裤。他从来不穿没领的汗衫,只穿衬衫,不管什么时候岑立都把自己收拾得体面妥帖,清隽帅气。

      “岑梣,爸爸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记得就算爸爸不在,爸爸也是永远爱你的,爸爸一定还会再回来看你的。”岑梣至今都记得岑立当时说得如誓言一般的坚定。

      然而,岑立再也没回来。

      岑梣长得像岑立,是个顶好看的小孩,林桂湘带她出门,叫得出名字的街坊邻居瞧见了都要说:“桂湘,这居然是你女儿啊,这娃比你还俊十分啊!”林桂湘心里乐乎得不行,嘴上却要争一口气,反问道:“怎么说话呢,我难道很差吗?”

      这孩子聪明又漂亮,林桂湘原本对她寄予厚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从小送去学习各种课程,绘画、钢琴、舞蹈什么都学了一点。岑梣也争气,什么全国作文大赛奖,市区三好学生奖状拿了一堆,但是自从明白了岑立再也不会回来后,本来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性情大变,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虽然岑立走的时候是净身出户,那几年赚下来的钱都留了下来,但是林桂湘要为将来的生活打算。既然岑梣不想学了也不再勉强她,也省下了一大笔费用,只是学的那些课业外的东西就都半途而废了,各种奖状也被林桂湘封存在箱子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岑立走后,林桂湘的火爆更胜从前,西塘的菜场她从东头的蔬菜摊吵到西头的猪肉摊,但凡缺斤少两、态度不好的她都要跟人吵上一架心里才舒坦,有次在集市上帮人抓小偷差点被报复戳瞎眼睛。

      她一边这样莽汉一般活着,一边又怕岑梣跟自己一样,从小就教育岑梣女孩子就要有娇滴滴的样子。据说父母谁强势谁的基因就强大,岑梣果然没有辜负林桂湘的基因。人家小姑娘上幼儿园抱着芭比娃娃,岑家的小姑娘戴顶恐龙战队的头盔。人家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长大了要当公主,岑家的小姑娘学着动画片里的招式说要“保护地球”……

      娇滴滴的女儿林桂湘自知是养不出来了,她只能跟岑梣讲好遇事不要乱出头,看情形不对要先保护自己,三十六计,先溜为妙。

      岑梣自觉林桂湘的这些教育还是卓有成效,毕竟这二十六年里也就在中学门口救过一个被抢钱包的小男孩,在公交车上指认了一次在公交车上偷钱包的小偷,打跑过两次路上偶遇的暴露狂,至于平时看不惯别人插老人队而与人起口角的之类的事情虽然数不胜数,但到底没吃过亏。

      林桂湘对这个教育结果也表示差强人意,毕竟跟林桂湘年轻时候的彪悍比这些算不得什么。岑梣虽然不聪明,也考进了南迦的一所211;工作不算特别好,进的也是南迦最有名的啤酒公司;性格不算变通,也升了个一官半职,虽然最近因为得罪领导,被调到一个“养老部门”。无论如何,在林桂湘的眼里,女儿虽然普普通通到底平安长大了,现在唯一差的就是个称心的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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