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把衣裳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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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能行？”霍仪猛地支棱起来，把一众小太监吓了一跳，一般人遇上这种事大都已经魂飞魄散了，他们也不懂霍仪为什么如此精神抖擞。
她一脸痛心疾首，“这简直太浪费了，我另有一妙法比乌鸡美人汤好上千倍百倍，须得献给皇后——”
霍仪又转头看向李胤，“……和皇上，方能全我忠心。”
表示没有忘记他。
李胤大抵是被她这股子凛然正气以及亢奋之态惊到了，并未阻拦。
霍仪愈发笃定，对疯子就该用疯子的道理，那就是他疯你更疯。
她带着一身泥浆和雪渣，爬到庄晏卿面前，“皇后娘娘，妾生在十七年前九九重阳之时，纯阳之体，至阳命，那年我娘带我来金都伽蓝寺，寺里主持说我命里带火。我就是娘娘要找的那个人，我的血可治娘娘的咳疾，是娘娘一直寻的药引。”
霍仪知道再过三年这个什么大端王朝就嗝屁了，而满朝文武会死大半，李氏皇族基本上断子绝孙。整个金都都会被大屠杀清洗一次，最后还有一场瘟疫，金都十三望族最后只有四族延续，其余九家要么被屠，要么从此败落，家破人亡，威风不再。
庄家就是仅存的四族之一，所以她决定今生抱上皇后这个大腿。
而且皇后的心病之一就是这个咳疾。
霍仪心里小算盘啪啪一打，自认出击的方向没错。
庄晏卿没有说话。
半晌，暖炉从凤辇里砸了出来。
“呲溜”一声，炭火扑灭在雪堆里，香气四溢。
凤辇旁的人忽然哗啦啦跪了一地，檀云声音发颤：“娘娘，您别信她胡言，奴婢查遍了宫女所有登记在册的女子生辰，都没有在那年纯阳时辰诞生的……她定是胡编乱造！”
“你他娘的闭嘴！小蹄子懂什么？”霍仪憋着一口气，连上辈子秦楼楚馆里学的腌臢话都骂出来了。
“娘娘这病看似是小，但一年年下来消耗身子终归不是办法。纯阳之血只用来炖乌鸡汤太糟践了，我愿以血肉之躯给娘娘做药引，等娘娘病好了再杀我炖鸡汤不迟。”
霍仪就是这样，为了能活能够自甘下贱，又不择手段。
她上辈子做昭仪的时候就听说，皇后为了治咳疾，一直在寻纯阳之体的女子。需用这女子的血入药，慢慢将养身子，方能彻底根治这先天之症。可一连寻了许多年，个个都不是要找的，杀了很多冒牌货。
霍仪倒是合乎条件，但上辈子她自然不会傻到自己告诉皇后，要当她的药罐子。她本是山野里的弃婴，被观里道士捡了，后来老道士去世，她下山谋生，却被人贩子骗去，卖到津塘县令家，当了奴婢。四年前，云良监广选天下美人，津塘县令不愿自家女儿嫁入宫中，用霍仪冒名顶替。而于霍仪而言，这是个吃香喝辣摆脱贱籍的好法子，她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说来也巧，那县令也姓霍，只需将她的生辰改成县令千金的生辰便好，
所以，如今宫中小册里她的生辰是假的。
“我娘当年觉得女儿家这至纯至阳的命太硬了，不好，便给我改了八字，故而宫中登记在册的生辰是后来改的，不是我本来的。”霍仪随口胡编乱造起来。
李胤冷笑：“你这张嘴倒巧，那你之前为何不说？现在才说？想来是为了逃脱死罪，不肯乖乖给朕和皇后炖乌鸡美人汤？又或者是你明明身怀奇血，却不肯据实交代，眼看皇后受病痛折磨，欺君罔上，对朕和皇后不忠！”
霍仪既然已经决定抱皇后的大腿，哪里还管李胤这头蒜。
她用尽毕生所学，开始溜须拍马：“娘娘不知，妾身份低微，从前未能有幸得见皇后娘娘，只闻仁德之名，不曾见娘娘威仪和心胸。虽知自己有纯阳之血，但我到底是卑贱之人，一怕污了娘娘万金之躯，二怕贸然出头，有邀功请赏之嫌，三怕有小人作祟，不能全我对娘娘一片忠肠。”
“今日不慎落水，幸得娘娘相救，心里生出一股敬意，敬意里又生出一股感激。感激里又有一段痴心妄想，想用自己的命换娘娘凤体安康。莫说什么美人乌鸡汤，我就是为娘娘生，为娘娘死，为娘娘侍奉生生世世，也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呀，她真是个不要脸的，对亲爹都没那么孝。
霍仪继续滔滔不绝：“我这条命就是娘娘的，娘娘要拿便拿去，我只求一样，请娘娘见见我的真心。血肉之躯不值什么，百年之后也是白骨一堆，但妾这一寸丹心娘娘好歹看看，天地日月可鉴，我就是为娘娘而生的。”
“奴颜媚骨，阿谀逢迎，该杀。”
李胤脸色铁青，一脚将霍仪踹翻在地，“若不能治好皇后，朕定要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当着他面讨好皇后的不是没有，但像霍仪这样，要死要活，还摆出一副忠谏之臣的嘴脸，誓死效忠的，那真是头一个，真他妈疯得来没边儿了，偏偏他还说不了什么。仅凭“纯阳之身”这一样，霍仪无疑就是张行走的免罪金牌。
“嘴真甜，可忠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庄晏卿娇笑道，“本宫凭什么信你却不信身边人呢？”
“万一呢？娘娘！万一呢？”
“万一……”霍仪嘴里涌出一口血，决定放手一搏。“万一我就是娘娘你要寻的人呢？”
赤色宝帐里的身影一顿，嗤笑道：“万一？霍才人可真会说笑话。”
“这怎么是笑话？！”霍仪又爬近了几步，信誓旦旦：“娘娘可先用我的血试试，万一我是那个人，便让臣妾以卑贱之身为娘娘万金之躯治病，既能全我忠心，又可还娘娘福寿康宁，岂不两全其美？”
“万一我不是那人，娘娘用了我的血，顶多无用，再杀我炖汤也不迟。可倘若现在就拿去做乌鸡汤，我死了不打紧，万一我的血真的有用，岂不便宜给那兰贵妃。到时候，这真心娘娘瞧不见，病也得拖下去，妾才真是白死一遭了，痛煞我心！”
“哦？”庄晏卿声音如清波微澜，轻笑问：“你的真心这样真？”
霍仪忍着心窝被李胤踹的那一脚，一骨碌爬起，又端端正正跪在皇后面前，三拜九叩。
“求娘娘一试！”
李胤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
伴随着众人“恭送皇上”，李胤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消失在夜色里。
庄晏卿叫了一声檀云。
“奴婢在。”
“差人告诉兰贵妃，霍才人以后就不必回春霄殿了。”庄晏卿笑道，“把人带回去，洗干净了……再剖开心给本宫送来下酒。”
“我倒要看看，你这颗心到底有多真，有多好。”
听见这话，霍仪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挺挺昏死过去。前世皇后就疯名在外，十三望族里谢、章二族被灭就是她的手笔。最离谱的是章氏，送了个擅舞的异族美人给皇帝，号称章家义女，汉名章九鸾。皇帝爱极，封贵妃，为之在玉苑修筑“望仙阁”。一年不到，章九鸾先被庄皇后以干涉朝政的名义废黜，后病逝在望仙阁。章氏又因里通蛮族的由头被夷了三族。
是她输了，她霍仪到底疯不过庄晏卿。
只听檀云一声惊叹：“呀，冻晕了，快抬回去罢，别死这儿，待会儿还怎么剖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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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仪恍惚中被人扔进一辆车辇，从玉苑的南面颠到北面，跨了十余里，送进了九华宫。
九华宫极尽奢靡，仿造海外仙洲的模样建造，周回廊庑不断，重楼飞阁连绵如云，宫内又是横跨十里。她感觉自己跨海穿山过了无数宫室，又栽进了滚烫的玉莲汤池里。从极寒到极暖，无疑是剥了她一层皮。但只要能活着，少层皮也无所谓，霍仪脑子飞速转着，怎么才能说服皇后不要剖她的心。
想着想着就犯困了。
要不怎么说她是个贪金爱玉的酒肉之徒呢。
朱红宫墙云霞似得连成一片，窗牖阑干皆用沉檀雕而成，刻镂着神明仙人，到处还饰以金玉珠翠，挂着珠帘宝帐，种着奇花异草。空气里也暖烘烘的，墙壁里不知涂了什么香，从前听人说是用什么花椒，所以称椒房。
虽然她也不懂为啥要用花椒，但是……
唉，当皇后真他娘的舒服啊。
夜风里宫殿四角的金铃郎当作响，偶尔掺着几声鹤鸣，听得霍仪心都酥了。她上辈子白担个“祸水”的虚名，待遇可差远了。果然是东家没选好，李胤相比皇后，简直就是抠搜鬼嘛。庄晏卿要杀她，都这么珍重，这么有仪式感，想想都有点感激涕零了。
她这个软骨头，富贵易淫，贫贱能移，威武必屈。谁让她入宫前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夹了烂猪肉的锅盔呢？思及此处，霍仪觉得为了这一屋子的花椒和金银珠宝，她得好好活着，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活着，哪怕贱命一条。
“姑姑姊姊们且慢！我还没洗好——”
没等霍仪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被人从池里捞出，套了一身素纱衣，五花大绑，宰猪似得捆了个结结实实。
还用锦带蒙住了她的眼睛。
这是怕她见血，一种别样的关怀吗？
未想明白，宫人便把她丢到了庄晏卿面前。地上是羊毛织的氍毹，软软的，比她做昭仪时用的床还舒服。
“都退下罢。”
是庄晏卿的声音，宫人们皆领命退下。
“参见娘娘，娘娘万福。”
她俯身行礼，也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只能随便拜拜了。
手被捆在后面，没跪稳，脸朝地就栽了下去。然而没有疼痛，听得一阵环佩琅珰，微风拂面，霍仪腮颌一凉，便被人挑起了下巴，身子也顺势稳住了。
一股绛真香味涌入鼻腔。
大手摩挲着她的下颌，凉得她忍不住颤。
若霍仪此刻睁眼便会发现，眼前身穿檀紫长衫的“皇后”，领口大敞，一身匀净肌骨，俨然是个男人。他拔下金簪，解了云髻，幻象散尽，青丝散落如瀑，一副病弱西子的模样。
庄晏卿则细细端详霍仪，忍不住微微勾起唇，片刻后又冷了脸。
与梦中那张清冷又多情的面孔何其相似，她会是她吗？
“万一……”他轻声重复霍仪的话，万一是呢？
他真身乃“宝仙九室之天”青城洞府的一只九尾狐。早修得了仙身，可逍遥自在千载万载。偏他喜欢上了一个小姑娘，这便要了老命。
小姑娘名唤“幺幺”，曾救他一命，自己却是孤寡之身，命里带煞，注定伶仃一人。他便想依着狐狸的传统，以身相许，还她一世情缘，算偿了恩情。可他们相遇的第一世不巧，她修的是神仙道，无情无爱，专斩妖魔。彼时他又尚是妖魔身，最喜在人间胡作非为。两人没做成情人，倒做了仇人。
最后她一剑捅了他，他阴差阳错渡了个情劫，修得了仙身。
而这神仙不当还好，一当反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他飞升后入三十六重天的天宫圣境拜谒天帝，恰逢诸天神佛迎晔央帝君重回大罗天。庄晏卿把狐狸腿跪软了，也还未轮到他参拜。他没忍住抬头一看——嚯，那高台上被诸神拜谒的晔央帝君，不就是他的小姑娘吗？
他跟身边同时飞升的小仙君一打听——这他妈巧了，原来晔央帝君也是去凡间渡劫才回。
小仙君：“她你都不知？晔央原是羲和帝君十子之一，天上的太阳。据传她曾犯下重罪，被天帝罚入轮回，历劫赎罪。她共斩了十八万六千九百九十九个妖魔，方重得了道行，恢复真身。如今天帝亲授她仙官神职，号“大濯曜罗神君”，令她坐镇八荒。”
“那渡劫时的事，她还能记得吗？”
小仙君十分鄙视这个问题：“你这话问得怪，既得神身，自然不记得凡胎浊骨的往事。神君们与天地同寿，忧苍生六道，怎记得蝼蚁之事？”
庄晏卿这下明白了，他是她砍的那几万几千九百九十九里的，最后那个“九”。
真他妈……
开心。
嗯，没错，庄晏卿觉得很开心。大约是旧债未清，又添新债，他遭了报应。庄晏卿发现自己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正儿八经的那种喜欢，他动了凡心。
这很糟，他们九尾狐狸一般不动心。因为九尾狐性本深情，常常一动就动出个天崩地裂，神仙妖怪们都当笑话传，甚至人间话本里都少不了它们的身影。这委实堕了狐族威名，故此老辈教导小狐狸们，争当人间游戏客，彼此尽心欢愉即可，用心用情乃是大忌。甚至还从佛祖那里取了经，创了一门“无量心法”，用于断情绝爱，收心敛性。
得益于老祖宗苦心教诲，及小辈们数万载的努力下，九尾狐狸后来成为了“天下风流”的代名词，骂人都骂“狐狸精”，从前钟情重义之名倒没什么人记得了。
庄晏卿思前想后，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
啧，毕竟成仙这事，又承了她一次恩，他决定再以身相许一次。纵使被她砍了一回，他也觉得还可以再战一战。他是九尾狐狸，九条命嘛。毕竟他看上的女人是会和别人不太一样，幺幺可是太阳啊，好像更喜欢了。
另外，“无量心法”那劳什子玩意儿他修过，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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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口味偏咸呐，还是偏甜啊？先吃心，还是先吃肝啊？”霍仪的声音打断了庄晏卿的思路，他手下不由又用了几分力。
霍仪下巴被庄晏卿捏得生疼，垂死挣扎，“我做饭手艺也还不错，川蜀辛辣的口味娘娘喜欢不喜欢？我这血这么好，别做乌鸡汤，我死了后可以做成毛血旺，娘娘省着多吃两顿，您爱咳嗽，辣子放少一点就好。”
“哦？县令的千金还会下厨？”庄晏卿嘴角抽了抽，撒谎成性，这德性属实堪忧。
他声音还是化作女声，霍仪没听出端倪。
她强颜欢笑，夸起自己也毫不羞耻：“父亲常说要懂人间烟火，民生疾苦，妾也喜欢下厨，娘娘要尝尝妾的手艺吗？”
第一世幺幺也很喜欢下厨。
果真是她吗？他千等万等，失望许多次，既想信，又不敢信。
做神仙后很长一段时间，庄晏卿都陷入了单相思。直到某日，离恨天灵虚幻境司主柴道煌，即凡人所称“红喜神”或“月老”，乐颠颠跑来告诉他，“晔央帝君最近在天上待得无聊，决定下凡渡劫玩玩，体验一下民间疾苦，你以身相许的福气来了。想报名的漂亮男仙可多了，我专门给你留的机会。但你要想好了，风月簿里你们命里没缘分的，要改命你得用狐狸尾来换。”
于是他先用一条狐狸尾斩断她与别人的情缘，又断二尾求与她凡间相会。但某些糟心事耽搁了时辰，前世他入凡间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要复活重来的话要两条尾巴。”
“能不能打个折？”
“能，信不信老子给你打成骨折？不去不就成了吗？你这狐狸怎么那么倔！不要命了？”柴道煌叫苦不迭，“念你情深，一条，不能再少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被人知道我得遭天谴几回？凡人云：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这天不止三十三重，你怕也是病入膏肓了。”
他只好又卖了一尾给柴道煌这个奸商，求他扣下晔央魂魄，让她再重生一次。但他也被柴道煌消除了关于她大半记忆。只知此世她生在十七年前，大端嘉和二年，九九重阳日。至于姓甚名谁，籍贯何方，有什么造化一概不知。。
柴道煌是这么跟他说的，“自然得受些罪过，才能叫作情劫。你梦里能见些天机，已是我替你作弊了，小仙还是有些操守的。另外，那庄氏姐弟都是祸害命，注定只能活一个下来，日后好断送端朝。前生弟弟早夭，姐姐活了。今生你会附身在早夭的弟弟身上，姐姐则因你而死，这是我将她的命数给你了。”
“你既替了那皇后的命，须得男扮女入宫做皇后，受她所受的罪，行她所行的恶。大端命数将尽，你一边寻人，还得一边兴风作浪，祸国殃民知道吧？这是你们狐狸的老本行。不过切记不可轻易动法术，除了幻形腾挪等小术无碍，其余诸法……你那凡胎浊体一身病，不堪用的，别事情没做完，你倒先撒手人寰，那几根尾巴就白断了。端亡曌兴，辞旧迎新，此劫才算圆满，你也才能重归仙身。”
故此他也隐约得了庄皇后前生的部分记忆，不过都只在梦里断断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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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换个地方捏成吗？”霍仪痛得龇牙咧嘴。
庄晏卿回神松手，霍仪雪肤上留下红印，楚楚可怜。
他瞧了两秒，拂袖一扫。
忽地，霍仪身上的绳索便松开了。
她愣了愣，这……是没有捆结实吗？
“……娘娘？”霍仪迟疑着唤了一声。“我再自个儿捆回去？”
“不必。”
庄晏卿声音有些哑。“你既是心甘情愿，也不必捆。”
霍仪忙俯身叩谢，“皇后英明。”
“把衣裳褪了。”
“……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把衣裳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