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CV的故事》棉被川

2、落花时节又逢jun

　　论坛和贴吧上的大神和大神经病，用各种各样的声音演绎出一幕幕悲欢离合。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眼睛上，耳边是一场古早狗血爱情大戏，小白脸矫揉造作的掐着嗓子挑拨离间，听得杨重一肚子火，对面的女主居然相信了这种离谱的说辞。

　　“好姐姐，我能骗你吗？他背后还威胁我不要告诉你。哼~”，小白脸谄媚的表情在眼前晃呀晃，杨重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刺目的阳光穿过窗前的梧桐树打在床上，他一边穿衣洗漱，脑子里还在悠悠地重复那一声销魂的哼。他敷衍地摸摸猫猫头，完全没有为自己前两天的错误反省。咪咪悠然伸出一只爪子把他的水瓶划拉在地上，pia。扬起尾巴趁着他还被绊在裤子里从卧室溜出去。

　　“个死猫”，杨重匆匆拎上书包冲出家门，跟咪咪大眼瞪大眼地放下狠话。今天过去早点把卷子写了下午还要抽空去取MP4，赶不上更新写卷子都没意思。
　　“咱这是人过得日子么？要是知道一天得写6张卷子，我还巴巴的要初三这劳什子作甚。” 李文质看着雪崩一样的桌子嚎叫。
　　杨重笔下不停，左手肘撞了一下李文质，“彬彬借我10块钱。”
　　他一边掏钱一边兴奋地看着杨重的卷子：“朕的好大儿，快点写，这周末的放风就指望你了。今儿这么着急去见哪个小妹妹？”
　　“谁周天工作啊。”
　　“？”李文质迷茫。
　　杨重抽走十块钱，大圆眼睛威胁地眯起来，说：“再记不住我偶像的名字，永远别看我卷子。”

　　三个小时后，杨重站在玉荣路口，车水马龙在背后喧闹，面前的大牌子让他耳边一片寂静——“停业”。他茫然地看着大门口胡乱堆着的纸箱子，决定问一问保安大叔。
　　保安大叔用力吸口烟，浓重的烟雾让他面目模糊：“商场不行了嘛，快倒闭了。商家这两天都搬走了，好多人押金都退不回来。”

　　杨重跑上二楼，前几天热闹的景象不复存在。人们走得匆忙又不甘心，烂盒子泡沫纸到处都是，有的店货架上还有没收走的货物和零件。他一脚深一脚浅走到“西师大手机维修”门口，透过破碎的玻璃往里张望。货架清得干干净净，地上丢了一些杂物，墙上的电话线失去了它的伙伴孤零零地垂着。地面上还有一些暗红色的擦痕，像是液体被潦草擦干后留下的印子。
　　他晃了晃铁栅栏门，无人应答。跑下楼按照小周给他的电话号码拨了两遍，机械的女声一直重复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杨重扔下听筒一把撕了手里被汗浸得皱皱巴巴的纸条，心里也变得皱皱巴巴。

　　MP4里面有他偶像所有的广播剧，有声故事和乱七八糟的访谈，时间跨度两年半。他发誓全网没有比他更全的“谁周天工作啊”合集。维修小周笑着，轻快地说“不坑你”，这踏马是个天坑好么。
　　“哎。”他认命了，捡起纸条碎片揣在兜里，晃晃悠悠地往家走，觉得天都比昨天黑了两度。

　　复习，模拟，中考，选校，日子哗啦哗啦向前跑得飞快，明亮的青春里有太多比MP4重要的事情。网吧的上网费从2元一个小时降到了1元，包夜买泡面还送火腿肠。家里买了电脑后杨重极少去网吧，在自家电脑上就能一期不落地追“谁周天工作啊”的新剧。
　　配音和二次元爱好者们凑起来的小破组越搞越专业，片头PV啦，背景音效啦。组员自己在家录的敲盆打碗声音成了远古点缀，专业录影棚和素材库一加成，呵！声临其境。

　　盛夏的蝉撕心裂肺地吼叫，杨重抹一把头上的汗探身关上窗户，咕咚咕咚灌口冰可乐，点开了这期的新视频。PV开头出现一位吴带当风的文士，嗯，这应该是这次主角了。之后画面里跑出一位将军，剑光闪处，“落花时节又逢jun”七个字飘逸地挂在屏幕中央。
　　杨重隐约觉得PV有点异样，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几乎从不看梗概和预告，全跟着“周天”的声音抛上狂暴的高峰，拖入幽深的地狱，在峰回路转处激出一闪念的高潮。

　　婉转的笛声里夹杂着点点鸟鸣，学堂里孩童们摇头晃脑地读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年轻的夫子开始讲解诗句的意思，声音温润，如墨入水中，笔走游龙。
　　“这一句出自《诗经》第一篇里的《国风.周南.关雎》，河流中央——”，夫子顿了一下，把书往桌上一拍高声喊，“臭小子站住，又要溜出去！”
　　夫子其实是个未及冠的书生，去年考过了院试便潜心准备乡试。可惜家里穷，读书之余来村里私塾帮老先生带带学生赚些资费。学生间从开蒙到读书四五年者均有，其中最头疼的就是王家老二。降生在牛年便得了王二牛的诨号，十三四的年纪招猫逗狗，又没些正经营生。被王大娘摁头塞进学堂，好歹识两个字。

　　杨重上了本市的重点高中，跟李文质所在的二中隔了一道院墙。俩人依旧约着打球轧马路，只是课业和错开的时间表让这些时刻变得弥足珍贵。
　　李文质被数学荼毒十一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兄弟选择了理科则是意料之中。“阳阳，你数理成绩那么好，985不在话下。回头当个医生啥的我看病就有熟人了。”
　　“能不能盼自己点好？”杨重撞他一把，“我不当医生。”
　　“也不当老师。”他补充道，“我妈妈，我姥爷，你妈妈都是老师。从小要当学生里的学生，学课本外的课本，没劲透了。”
　　李文质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周六放了学杨重回自己家里，放下书包洗了手，打开冰箱取出鸡肉，青椒，土豆和一点胡萝卜。锅里放上五常米和水，水比平常多了一些。妈妈最近胃不太舒服，米饭煮得软一些较好。
　　水果刀灵巧地切下几片柠檬，在气泡水里惬意漂浮。他端着水走到自己的卧室开电脑，瞥到课桌上的两本教辅书。随手翻翻，皱起眉头。其中一本他已经有了，另外一本是年级老师推荐的参考资料，不过在他看来只是毫无意义地堆积难题，是放在厕所手边没有任何读物也不会去看的那种东西。

　　他把书推远，打开电脑转回到“落花时节又逢jun”的最新一集。

　　“夫子，天气这么热，您坐下歇歇，别一激动又中暑了我怎么跟村里大婶大爷交代啊。”王二牛送上一缸凉茶，嬉皮笑脸地逗书生。
　　书生坐下吨吨喝了茶，气道：“看你长了一副好身板，不种田，不干活。学三个字第二天你倒忘两个，以后拿什么营生？我都替你妈着急。”
　　王二牛道：“夫子，说来你学富五车，乡试考得也好，教不好一个王二牛，教不严师之惰是也，这可不能怪我吧。”
　　背景里一阵叮铃咣当鸡飞狗跳，杨重听笑了，王二牛这种学生要是到他妈妈手底下非被治得服服帖帖。这个小夫子也太可爱了，难怪逗他一逗一个准。
　　斗转星移，王二牛长成一个书生再也追不上的大小伙子。站在村口的大柳树下，这次两人终于没有再吵。“夫子，此去京城关山路远，你好好考试，以后中了状元，我王二牛说出去师承也好听。”
　　书生哼道，“王二牛，军中不比学堂，让你干啥就干啥。不要胡乱顶撞调皮，以后闯了祸，可不要说是我的学生。”
　　王二牛笑了两声，厚重的声音从胸膛溢出。他拍了拍书生的头，转身向西边的大路走去。书生还待跳脚，一抬手从发髻上摸下一小支嫩柳。

　　杨重“看”到那支嫩柳，心里奇怪，按说这个剧情已经走了快三分之一，主要人物还是书生和这个二傻子。“周天”的书生是主役，那女主呢？他翻到staff表，另一个主役是“贺品瓜皇”——饰演王二牛。

　　大门开了，杨妈妈一边换鞋一边喊他：“阳阳在干什么呢？”
　　“听广播剧，这周刚更新了。”
　　杨妈妈抿了抿嘴唇没有说什么，又问：“书桌上给你的两本书看到了么？下周回学校带回去做做看，我特意问了你们一中的那个老教师……”
　　杨重抓到她话中一个细小的空隙插了进去：“妈妈，我自己的进度我知道，这一学期的教辅已经挑好了，你不用给我买。”
　　杨妈妈加重了语气：“是蔡老师推荐的，蔡老师你知道哇？之前他们班有一个市里面的数学单科状元呢。”
　　“妈！咱们已经是第三次讨论这个了，说实话，蔡老师挑的适合他们班，不适合我！你不要管了！”

　　他重重地走过妈妈身边去厨房拎出菜刀，在菜板上哐哐剁菜。杨妈妈跟过去站在厨房门口，“你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听那个什么广播！让你做题就说不适合你，以前你不是这样的阳阳。”
　　她随手抓起一块土豆接着抱怨：“土豆切得乱七八糟，妈妈最近胃不舒服你就不能做一点好消化的么。”
　　杨重啪地把菜刀拍在案板上，嘴唇无声动了两下呼吸沉重，用力握一下拳，生硬地说：“那麻烦你把菜炒一下，米饭已经做好了。我出去一下。”

　　外面刮着大风，路面上翻滚着两个红色塑料袋，破破烂烂。他瞪着红绿灯，死命撑着不眨眼睛。一阵风过，还是忍不住闭闭眼皮。街角的小网吧看起来落寞昏暗，他走进去开了台机器，被缭绕的烟味呛得稍微咳嗽两声。
　　看看新闻打两把游戏，打开了“谁周天工作啊”的个人博客。上面贴着他昨天发布的最新照片，是长街边上两列路灯，配字“刚刚收工，来聊几句”。
　　虽然来的晚了估计“周天”也不会再看新评论，杨重还是留了一条言“跟妈妈在一起生活太累了，啥都要管。。。郁闷[哭]”，想了想，删去“妈妈”，改成“跟长辈在一起生活”。

　　他往下拉拉看“周天”跟别人的对话，闲聊打屁分享一下录制花絮和生活日常。
　　“最喜欢的饮料。”“夏天是冰可乐。” 杨重心想，和我一样。

　　“天儿哥，我喜欢的男生不喜欢我怎么办啊？”“他是不是瞎？找个眼神好的。”

　　“周大大，你们新剧落花时节又逢jun里面这个jun是哪个jun啊？”“听到后面就知道了[调皮]。”

　　“这个剧是耽美剧么？现在还没出女主角。”杨重疑惑地又读了一遍这条评论，确认是自己不懂的东西。
　　“呐，初次尝试，希望你们喜欢。”

　　杨重留了一句“啥是耽美？”退出来去百度这个新词，立刻被新世界大大震撼。花里胡哨的封面上妖娆造作的男人，似是而非的暧昧眼神，疑似女性读者疯狂的留言冲击着他的神经，手一抖叉掉了窗口。他回头望望网吧里根本没人在意这个角落，回头接着刷刚才的页面。

　　他刚才的回答下面迅速多了十几条回复。“哇哦，欢迎萌新加入我们！”
　　“不要吓到小妹妹，一入腐门深似海，循序渐进循序渐进。”
　　“只要你听了周大大新剧，我们就是好姐妹~”
　　“你是站年上还是年下？”
　　“是新的尝试，希望你能喜欢，不要被这些小姑娘们的热情吓到啦：）”

　　杨重目光一定，是周天本人的回复。啊啊啊啊啊！他内心忍不住咆哮起来，两年多了，第一次直接跟偶像说上话。
　　猛吸一口气，手指飞快打道：“喜欢喜欢喜欢！书生配的特别贴特别温柔，跟你之前的角色都不一样。会一直支持的！[笑脸] [笑脸] [笑脸] [笑脸]”

　　他不停地刷新网页，直到十几分钟之后收到一条新的回复——“家庭里的感情常走弯路，目的地总是一样。在自己有实力做决定之前，就先保持尊重吧。别灰心，会好起来的：）”

　　他往后瘫坐，埋头趴在桌子上，鼻子似乎是被塞住了，眼眶也觉得酸胀。满心的愤懑消散得七七八八，身上才觉出疲惫来，他透过模糊的视线看了看屏幕，下面自己回复了一串乱码！一定是刚才用脸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