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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江洲来信 ...

  •   日影幽浮,秋风萧瑟。
      澡雪寺的鸡爪槭早早染了霜寒,叶子边缘被侵上胭脂色,一圈圈一层层深红浅紫,在无边的苍茫中犹自妩媚绽放。
      往年此日,因着举国闻名的红叶胜景,寺里定然香客如云,熙来攘往。今年从阳月开始,寺庙大门便紧闭起来,对外言说是要修缮庙宇,故而谢客。
      可渐渐来往的百姓发现,庙宇周围被派了重兵把守,五步一兵十步一卒,寻常人再难靠近这座千年古刹。于是便有传言,寺里来了贵人,要在这里斋戒数日,为修身为祈福。
      这贵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生母,皇太后宁氏。
      晨时的钟鼓响彻山寺,三只玄鸟在碧空掠过。山下的袅袅炊烟、鸡鸣犬吠,与此处仿若两个天地。
      飞鸟自树杪跃起堕下一片枯叶,飘摇随风流过冷泉、翻过竹林,浸润半个山寺的霜风寒露,最终跌入水榭钱的淙淙碧湖间,乍然惊得帏中人黄粱梦醒。
      风起,幔舞,心惊。
      宁嗣音捏着刚刚收到的来自江州的密函,宛如透明脂玉的指尖竟微微发抖。
      “西楚已破,将军无碍。”
      短短八字,如惊雷,似狂飙,让她陷入冰炭交加的惊喜忧惧境地。
      半年前,征西将军、江州刺史苏铄上表朝廷,西楚伧族侵扰边境,屡禁不止,请朝廷允诺举江州之力与之决战,永绝边患。
      奏疏前日送呈中枢,宁嗣音次日即收到江州密保,苏铄已然发兵西楚。此举意图昭然若揭:朝廷允不允许他都打定了朝中以宁氏、齐敬思为代表的大臣纷纷上书要朝廷下旨阻止,并召回苏铄问责。
      宁嗣音看着一日一封捷报的密报,又对着雪片般纷至沓来的谏书,长久以来第一次跳出儿女情长之外陷入迷茫、纠结了。
      此时的症结在于,她作为临朝称制的太后,到底该站门阀还是向天下?若站门阀,她该毫无犹豫地趁苏铄功高盖主前将其召回,虽然定会遇到苏氏、江氏等苏铄支持者们的反对,甚至有兵戈之虞,但到底可以未雨绸缪、断绝远忧。
      可与天下和大业相比,门阀之争却显得极其短见,灭楚之机千载难逢。早在两年前,苏铄离京前,宁嗣音秘密前往锦亭送别时,他就提前向其透露自己伐楚决心。
      “西楚经历九子夺嫡、八王内乱,已是危如累卵之时。若此时趁其内衅未平一举攻破,定可免百世之忧。否则,倘若使强主临朝,巩固内政,我朝再想图收复之业,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虞喜和丘当两位隐士吗?一步步平西楚、灭南粤,在图北伐一统天下,就是这两位师傅当年为先帝定下的霸策。可惜,先帝……我总想为当年我们的少年意气,更为这天下做点什么。你会支持我吗,阿姒?”
      鹤飞于天,声唳九霄。
      宁嗣音被“阿姒”两个字震得心惊阵阵。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他都没如此这般喊过她了。
      可待这颗热切的心慢慢回落后,幽冷的寂静中,她反复回味着他说的话,冷意一点点滋生,最终湮灭整个心。
      “先帝?”她终究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今日她瞒着众人独自出宫,从寅夜到霜天,在瑟瑟凉风中苦等至此,为的不过是临别时再叙一叙私情。他日风起云涌,江河日变,也只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而他呢?在此时还在以“先帝”试探她,以大业推阻她。她在他心中是否已然全无地位,她不平,不忿。
      “你口口声声感念先帝,要为他的死因查明真相,要完成他的未竟之业。难道你从未想过,正是你口中的‘先帝’拆散了我们,让你我如今身处水火不相容的尴尬境地。你难道就不曾对他有一丝怨恨?我告诉你,我很死他了。我恨他,恨萧舞鸢,甚至恨过祖父。你怎么能如此冷静地跟我谈论你他和你们的少年情谊。苏铄,你如今把我置于何地?把我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恨置于何地?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两相牵挂,是我一厢情愿了吗?”
      她激动地拽住他的衣领,恨不得钻进去看看他心里是否还有她。
      苏铄平静到有些冷漠。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发泄情绪,只是在她靠近时,轻煽睫毛,淡淡地俯视周围,侍从们早已背过身去。他便地垂眼眸,似在不屑地俯视她的冲动。
      “本宫可以支持你。”终于,有些累了,她放手,转身,整了整并未散乱的碧色男装衣袍,再转身已是寒月覆面,不见情思。她挑眉冷声道,“条件是你留在京城,本宫自会派他人前去,定不负将军所托,如何?”
      苏铄一张融玉生辉的脸庞不见分毫动容。一阵微风拂过,他忽而低头笑了。
      额前碎发飘动,亭边细柳轻扑。宁嗣音清楚地感受到心颤了一颤,不觉四目望向他处。片刻再回首,直直地对上他射来的两道冷冽寒光,清澈而绝望。
      她瞬间怕了。那目光她见过。在哪里呢?想不起来了,却顿时要她想哭。
      “你……放手!”苏铄抓起她纤纤玉腕,猛地将人带到自己眼前,清冽眼眸变得炽热,兼着急促的呼吸喷向她,让她心乱难定。
      “阿姒。”他松开手,并轻轻捻着留下的握痕,语气轻忽,“阿姒,我留下可以。你也留下,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离开,如何?”
      那年,她还怀着念儿,快要临盆之时,他深夜私见她,说的就是这句话“我们一起离开”。
      宁嗣音霎时没了脾气,她泪如雨下。
      “哈哈……”她哭着笑着,泣不成声。“我们……不行……解不开的。”他们之间早已经结成了解不开更结不了的生死结。
      苏铄毕竟要走的。宁嗣音也要趁齐敬思发觉前回宫。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那是你的事。”她最后说,“支不支持是我的事。”
      “好。”她揉了揉她秀发,温柔的笑了,“照顾好自己。”
      果然,他去江州后就决心伐楚了。
      宁嗣音把自己关在宫里思考三天。最终压下所有反对的奏折,允了苏铄的请战。
      宁怀远为此休朝数日,齐敬思更是矫诏去江州阻止西征,还好半路被得了宁嗣音求助的曲若凌拦了回来。
      她自然晓得放任苏铄举兵吞并西楚的厉害,只是,不料那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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