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柳》蔺哥

41、祭拜大将军（1）

　　苏铄被封为江州刺史已有月余，可这期间，他几次上书请求赴任，都被中枢挡了回来，理由是念他评判辛苦，要他在京多休养几日。他再上书求问何时可以出京，回覆依然模棱两可，只要他安心静养。
　　苏铄隐隐觉得不安，私下拜访右相江丞相。江公依旧在别庄钓鱼，听他说完，老丞相脸色一沉，索性放下鱼竿，径自往凉亭里走。
　　苏铄心里咯噔一声，忙跟过去。
　　“怕是要秋后算账。”江公捻着纯白的胡须，叹了口气。
　　苏铄心里一惊，试探地问，“江公何出此言？”
　　“陇州之事，宁家已知。”他冷笑道，“你们还瞒着不告诉我，岂不知天下无不透风之墙。你们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再杀几个西府兵，就能把秘密捂死了？荒唐！只怕宁家早在大将军死讯传入京师前就知晓了，忍到现在杀心已起。”
　　苏铄听得冷汗直流，他与江浩对望一眼，双双跪下请罪，“爷爷，我们错了。”
　　“铄了，枉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宁怀祖在时固然难有你出头之日，可他毕竟已至暮年，他忍得几年，还不怕天下大势尽归你所有。可你偏偏受浩儿蛊惑，他行事一向偏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气得去戳江浩的额头，江浩垂头乖乖受教。江公接着说，“宁怀祖死得不明不白，于你声望实在折损不少。且宁家人失了大将军，丢了陇州，忍到现在必定存着与你鱼死网破的心。”
　　“既如此，我们岂会任人鱼肉。现在胡奴还带大军在白石驻扎，大不了，与他们兵戎相见。”江浩忍不住出口道。他最不擅长的就是一个“忍”字，这番话又惹得江丞相一顿训斥。
　　他冷哼道，“就城外那几万人马？放在平日或许还可一拼，只如今京城还有宁氏数万部曲，虽远不如西府兵强劲，到底是宁怀元训练出来的兵，差不到哪儿去。况且还有齐敬思带来的宛州郡，就屯兵在台城下。那可是齐远畴花几十年培养的强兵悍将，你们怎么拼得过？”
　　听着他一句句话说下去，苏铄得心一点点往下沉。
　　又听江工忽地叹了口气，怅然道，“还有一事，铄儿你私养的暗卫，怕是也被人知道了。”
　　苏铄猛地抬头，正欲辩解，江公摆了摆手，继续说，“我问你，当初你回京救太后，可是派暗卫为之？”
　　苏铄欲言又止，终究只点了点头。
　　江公没有说下去，但苏铄明白他的未竟之言：宁太后是宁家人，她必定会将他养暗卫的事告诉宁家人。事关宁嗣音，他不欲多与人言。当日，冒着生命危险回京救她本是冲动，亦是本能，他现在亦无悔。至于宁嗣音是否会把他阴养暗卫之事说出去，他信她不会如此做。
　　“罢了，你暂且回去等待消息，其他的就交给老夫吧。”
　　那天，江公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把他跟江浩赶了回来，直到今天江浩来传递消息给他。
　　“让我趁明天大将军发丧之际出逃，可是江公之意？”苏铄问江浩。
　　以他对江丞相的了解，这不太像江公的风格。
　　果然，江浩吞吞吐吐道，“这是我的主意。按叔祖之意是要你明天去灵前祭拜大将军，可那不是要你去送死？他老人家怕不是老糊涂了。”
　　“休得胡言。”苏铄虽也有疑虑，可他相信江公，决定按照他的决定去做。
　　“既如此，明日我陪你。”江浩无奈道。

　　十里白帆，旌旆猎猎。
　　南山脚下，松柏夹道，素色锦幛绵延数十里。
　　整个南郊大营的护军奉命把守道路两侧。铁甲林立，刀剑相交，个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苏铄与江浩皆是一身素服，两人早早下了马，徒步走至山脚下。此时迎面走来一队黑衣卫，为首两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解剑。”蛮横而不容置疑。
　　“解！”苏铄以剑隔开意欲反击的江浩，率先将剑交给对方，江浩只得忍下。
　　“你为何将剑交给他们？”走到宁家庄后，江浩忍不住小声问他。
　　苏铄看了看前头带路的黑衣卫，凑到江浩耳边道，“这庄子里全是黑鹰卫，若不解剑，你以为我们能活着进来。”
　　“不进便是，谁稀罕！”他冷哼道。
　　苏铄未应。其实两人此时都明白，外有皇家亲卫中护军，内有宁家私部黑鹰卫，宁家人若想对他们不利，他们怕是凶多吉少。
　　灵堂近在眼前。
　　苏铄忽而顿住脚步。
　　数丈高的祭奠门牌楼前站着位全身缟素之人，白绫束腰，白缎覆额，应是宁家服丧之人。
　　苏铄二人走上前，在黑衣卫通报后便走上前，作了一揖。
　　“孝宗兄节哀。”此人便是定远公次子，大将军次侄宁孝宗。
　　“允谨、沛之，多谢两位前来，有劳。”
　　宁孝宗转过身来，难得如往昔般，一派温和。
　　苏铄微愣，与他寒暄片刻，便言明要进去祭拜大将军。
　　不知是否他多疑，他总觉得宁孝宗今日是专程在此处等候他二人，且是为阻止他们入内。
　　“今日诸事繁多，恐无力招待二位。你们的心意大将军在天之灵必定已知晓，不如就此回转。”
　　苏铄与江浩对望一眼，眼中尽是惊诧与疑惑。
　　“多谢。苏铄对他拱拱手，迈步向前，“我等既已来此，定然要送大将军一程。”
　　“苏铄。”宁孝宗伸手拦住他，乍然厉声道，“你明知……非要……”
　　非要送死么？苏铄对他想说的话十分了然。不过，他更明白，倘若此时临阵脱逃，岂非做实他于心有愧的事实。
　　“孝宗兄的好意苏铄心领了。胆敢一问，你为何帮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苏铄了然点头，回道，“请转告她，我定无恙。”
　　宁孝宗却忽眉头一皱，讽道，“你以为是谁？恐怕是你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人。”
　　他既如是说，定然不是宁嗣音，那还会有何人托宁家人暗中帮他呢？
　　“无论何人，有劳孝宗兄代苏某道一声谢。”眼见宁孝亲、齐敬思等从灵堂内走出站立两侧，只等他自投罗网，便匆匆道，“事已至此，我已无法全身而退，你我便都做不得主了。”
　　言罢，与江浩迈步进去，在齐敬思与宁氏众人满是敌意的瞩目下走向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