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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三公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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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骠骑将军江劭班师回京的日子。他在石头城大捷后,率军荡平余孽,彻底平定了这次叛乱。入城前,皇帝萧元绍命他所领军队驻扎石头城,随后派新任青州刺史、征北将军宁怀远就近接管军队,江劭只带几个亲随进城。
初夏时节,稻浪弥野,繁花簇簇,熏风醉人。
江丞相带领家人亲自到锦亭迎接江劭。江家男子自江公以下几乎都来了,黑压压一片聚在小小的锦亭里。丞相穿着常服,站在亭外,向着大路的另一边张望。其他人在他身后齐齐地站着,却是个个神情严肃。日近中天,阳光由温暖变得火热,众人不由得焦急起来。
锣鼓喧阗,由远及近。众人心头均是一震。江劭回京必是尽其低调,可这煊赫的气势却是怎地回事。只见半里外旌旗招展,仪仗整齐,真真地像大军凯旋的阵势。
皇上总算还念着我们的功劳。江勋惊喜地对上父亲泫然的双目,父子俩紧牵着手迈出亭外。
人马又近了些,依约看出锦旗上书着两个大字。左边黑旗白边,中间刺着大大的“齐”字;右边蟠龙旗高扬,“宛”字赫然醒目。本朝惯例,二品以上大将出行,特备三十六彩旗仪仗,另在阵前数两杆标号大旗,一为将领姓氏,一为将领督号。前面的人马正是宛州刺史齐远筹的仪仗。
江相神色黯然。他抓紧儿子的手踱回亭内,坐到家人特为他准备的太师椅上,闭起双目。刺史进京朝拜,也要先拜拜他当朝丞相的。
锣鼓声在百米外骤停,齐远筹已被告知丞相在此,他需要下车,疾步上前参拜。约有一盏茶功夫,两顶软轿来到亭前。江相不动声色地看儿子一眼,立即上前十名班剑武士,围住锦亭。
青色轿帘挽起,走下一名瘦弱的老者。秋风吹乱几丝须发,他一一整理抚顺,妥当后方提起锦袍,意欲踏入锦亭。不意被武士挡住,他微露错愕,顿住脚,看到亭内满面倦容的老人正闭眼小憩,当下转个身,等紫色轿子里的人出来。
帘子掀起,满头银发惹人眼前一亮。江勋慌忙耳语父亲:宁茂弘。江相双耳嗡嗡,犹自淡定地阖目不语。
齐公,那便是江丞相。当年林下第一人,可谓 “濯濯如春月柳”。宁太宰浑厚的声音一出,恰如另一种天籁,世间其他杂音顿然消弭。
下官宛州刺史、行镇南将军齐远筹,参见丞相江公。齐远筹弯起腰,恭恭敬敬地向江丞相行礼。
茂弘取笑老夫。江相应声而醒,与宁太宰寒暄数句,才正式打量起瘦弱的齐远筹,眼见他风一吹就能飞走,便邀他入亭叙话。
三人聊了半晌,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恭维话。宁太宰恭贺江相封了一等公,乃本朝开国来第一个,实在可喜可贺。江公则道,宁家兄弟一个在陇州,一个镇青州,强藩重镇都在宁氏,真是大大地可喜可贺。宁太宰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叫醒昏昏欲睡的齐远筹,说你家功劳才大呢,救驾及时,保护了皇上。江相也跟着附和,说这次进京,便可住进紫陌巷,空了十年的司徒府终于要换主人了。不够住的话,他们江家还可以给他们腾地方。
齐远筹微眯着眼,一束强光从狭长的眼中射出,刚出眼眶就涣散开来,化成笑眯眯的眼风,任谁被扫到都很舒服。他就一直这样笑眯眯地坐着,时不时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花白胡须。
一声哨响,两驾轻骑落到眼前,江家飞云十六燕的燕三和燕六。江相有些激动,大郎怎地还不来?
宛江亭与宁公一行相遇,宁公传皇上旨意,命大爷无须入京,立即到吴州上任。传完话,燕三和燕六重飞上马,一骑云烟,已在百米之外。
宁太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脸色有些苍寒。江相紧咬嘴唇,咯咯声响从牙齿间传出。齐远筹依旧笑眯眯捻着胡须,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苏铄赶到时,正迎上燕三和燕六走后扬起的一骑红尘。还是晚了一步。宁公私自决定,不许江劭回京,让他直接去吴州赴任。皇上得知后异常震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派苏铄前去迎接齐远筹,尽量避免江相和宁公相见。可眼下这形势,恰恰到悬崖边上。
苏铄暗自出一把冷汗,跃下马,疾步走向锦亭。
亭内,江相忽而挤出一抹笑。太阳藏到乌云里,明亮的天霎时呈昏天暗地。江相擎起一个酒杯,手抖落大半杯酒。又是一笑,他慢慢松开手。
苏铄几乎要飞进去抢杯子。一个纤纤玉手却抢先搀住江相,从他松动的手中接过酒杯。
“爷爷,天凉了,我们回去吧。您忘了,父亲虽没来,大哥还在等我们。”酒杯被她放到石桌上,一声叮当,众人提起的心也咯噔一声收回肚里。
是啊,浩儿还在宁老贼手里,我还不能撕破脸。想罢,江相凄然一笑,对宁太宰和齐远筹拱拱手,道声抱歉,便由孙女儿搀扶离去。
江相从身旁经过,苏铄不由自主看向那女孩儿,十五六岁年纪,却有着这年纪少有的大气从容。她不经意抬头,正对上苏铄的目光,他略感歉然,正要移开,她却微微一笑,朝他颔首。
江媛容,江敏和江延赫同父异母的妹妹,庶出的三小姐。初次见她是长公主的元服礼上,上百位贵族公孙小姐他都见过,唯独不知道那喜欢站墙角的紫衣姑娘是谁。当时他随口问长公主,长公主以极不屑又怜悯的语气告诉他。
她今天却穿一件粉红衣衫,发梢簪一朵同色的夹竹桃花。他有一股冲动,想告诉她这花有毒,最好不要戴在头上。这是阿姒告诉他的。
令侄女可曾许配人家?久未做声的齐远筹一把抓住落后几步的江勋,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江勋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照实说:不几日就要出阁。
齐远筹惋惜得连连摇头。他今年整整六十岁,膝下只一个十八岁的儿子,连媳妇都没娶,更别说孙子了。别人孙子都一大把了,他能不着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