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兰新》孙小鞘

4、车祸

　　这一夜，尽管所有人都在睡觉，但是每个人的脑袋里都绷着一根弦，警铃响起来的时候，那根弦猛地绷紧，所有人都从床上弹起来，脚不沾地地跳下一楼车库，出警服时刻摆放成他们最容易穿上的模样。
　　唐威的宿舍在四楼，她下到车库的速度比别人慢了两秒，但是丝毫没有拖累出车速度。
　　宋忱扣着安全扣，在警笛中喊：“什么情况？”
　　接警员拿着出警报告跑回来喊：“上阳村一个养猪场猪圈被雨冲塌了！”
　　梁世伟百忙之中抬起头，“他妈的猪圈塌了？”
　　一个班两辆消防车呼啸着离开消防大队，雨还在下，但是没有午夜时分下得大，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反光，看不清路标，凌晨四点多，很多人还处于深度睡眠中，消防车里的人全都像脖子上打了鸡血，各个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
　　上阳村离大队大约十四公里，消防车全速飞奔。
　　唐威打了个哈欠，一抬眼发现宋队长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干嘛？”
　　宋队长道：“你不是一直想上现场吗？这次满足你，去吧，那些膘肥体壮的肉猪们等着你去拯救呢。”
　　唐威捏了捏头盔，道：“队长，我怀疑你在公报私仇。”
　　宋队长一耸肩膀：“有吗？咱俩之间有私仇吗？”
　　梁世伟哈哈一笑：“那私仇绝对大大的，队长你不知道你跟队员们谁之间没点私仇，你等着哪天咱们合起伙来揍你一顿。”
　　宋忱还挺向往地一笑：“真有那么一天也算你们厉害。”
　　那个养猪场的位置还算好找，是村民自己建的，直接建在玉米地里，通往田地里的小路没有消防车的轮距宽，消防车直接从地里横开过去，幸好现在玉米已经收完了，不然他们可不能这么开车。
　　玉米地里亮着乱七八糟的手电筒光，还能听见猪龇哇乱叫的声音，大概声音太大，吵着了邻居家的狗，反正现场除了雨声，狗叫猪啼鸡打鸣，人声鼎沸。
　　宋忱第一个跳下消防车，一下地，靴子就陷进了泥泞的地里。
　　养猪户举着手电筒哀嚎：“同志们，你们快帮帮忙，我们家就靠一圈猪过活呢，夏天大雨浇过都没事，谁知道这深秋的一场雨把猪圈给浇塌了，你们快帮帮忙啊！”
　　宋忱打开防水手电照了照那塌了大半的猪圈，问：“你家一共养了多少猪？”
　　“我这一圈有36头呢！”
　　“呵，不少啊，那猪救出来往哪放啊？救出来不都跑了吗？”
　　“同志你放心，我家院里还有个猪圈，就是有点儿小，现在也没办法了，只能全都先养那个圈里去了，我这人手实在忙不过来，真是太辛苦你们了。”
　　宋忱用手电照了照自己的队员，见人全都下来了，挥了挥手电：“上！”
　　众人纷纷涌到了猪圈前面，猪圈平时一地的猪粪，虽然每天清理，但是那味道根深蒂固，此刻大雨冲塌了棚子，猪粪都被雨水冲进了地里，踩在地上的泥水全都是粪水，猪粪的味道臭气熏天，这种救援不配带防毒面罩，所有人几乎都是屏住呼吸在战斗。
　　村民盖猪圈的时候为了减少成本，猪圈棚顶用的是大片的石棉瓦，半露天，喂养的时候方便省力，但是大概搭建的时候承压柱承受不了重量，这会儿棚顶一个地方塌，石棉瓦连在一起全塌了，直接将猪全扣底下了。
　　棚子底下叫得跟杀猪似的，听得人心烦。
　　石棉瓦钉在钢柱上，钢柱埋在水泥里，这石棉瓦从上面揭都揭不开，宋忱叫人用大型扩张器将入口的钢柱撑起来，泥地里扛起手拉锯，费力地将入口的钢柱锯断。
　　一圈受惊的猪被电锯的声音和发出的火花吓得更加高亢的叫了起来。
　　废了大半天的力气，众人将棚顶开出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窄道，梁世伟进去探路，喊道：“你们一个一个进来，我进圈抓猪，给你们递出去。”
　　唐威觉得这个场面别提多搞笑了。
　　宋忱在门口撑着机器走不开，其他人陆续进去，一个人抱着一头猪出来，幸好村民圈里养的都是还没成年的小猪，个头不大，不然可够呛了。
　　村民在前面引路，带着消防员把他家的猪送到院子里的小猪圈去，村民家里养了一只狼狗，圈在铁笼子里，这一夜可把它累坏了，上蹿下跳叫得肺都快从嗓子眼里窜出来了。
　　唐威一钻进猪圈，感觉那猪粪味更重了，吃了二十年猪肉，还没见过圈里养的活猪，一进去那味道熏得她差点把二十年来吃的猪肉全吐出来。
　　梁世伟看见唐威面罩后面一脸菜色，哈哈大笑，挑了一个个头小的猪给唐威递出去，“没见过这阵仗吧，消防队里啥情况都能遇到。”
　　唐威抱着猪钻出去，这只小猪个头小，估计吃的食都用在嗓门上了，嚎地那叫一个悲壮，似乎等着被放血褪毛的下场了。
　　唐威钻出棚子，腾出一只手，狠狠扇了这只猪一个耳光，吼道：“你叫什么叫！闭嘴！”
　　谁料这猪倒是来了脾气，在唐威怀里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半空跳到地上，唐威没料到区区一头猪还有这一手，当场就懵了。
　　这只猪一落地，撒蹄子就开跑。
　　唐威叫：“哎！猪跑了猪跑了！”
　　众人看着她满地抓猪，哈哈大笑。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合力抢救，塌了棚子的猪圈里的猪都被安全转移到了院子里，雨停了，狼狗打了个哈欠窝笼子里睡觉去了。
　　那只最欢脱的小猪也在唐威和村民的合力围堵下被抓。
　　村民抱着那只小猪要跟宋忱握手，宋忱连忙拎起机器，让村民握了个空，那笑容憨厚的村民压根没在意，高兴地说：“谢谢你们啊同志，要不是你们我这一圈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完，果然有需要找警察，我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宋忱毫不客气道：“我们是消防兵，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谢谢。”
　　村民压根没注意到消防兵和警察有什么区别，举着怀里刚撒了一顿泼的猪道：“谢谢你们，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这头猪就送给你们了，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
　　梁世伟刚从猪圈里跳出来，闻言两眼放光：“哎呦，那可太谢谢了！”
　　宋忱瞪了他一眼，“你打车抱着它回去，我们回队里等你。”
　　消防车地方有限，后箱全是设备，猪只能放前面。
　　“那算了，”梁世伟一甩头，“大叔，你太客气了，我们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不能拿老百姓东西，你快把猪抱回去吧，省得猪感冒了。”
　　唐威抬胳膊一闻，一股恶臭，可恶的雨还停了，她问村民：“大叔，你家有水吗？”
　　大叔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呀，你看我这个脑子，你们累了半天了，连口水都没喝上，我这就让我儿子给你们拿水喝。”
　　唐威连忙拒绝：“不是喝的水，我要冲冲衣服，衣服上全是泥。”
　　“啊，这好办啊，你后边就是水井。”大叔跑到粮仓里，把水井开关打开，水管子里咕噜几声，随后涌出了干净的井水。
　　唐威拿起水管子，直接往自己身上冲，冻了半宿，早就感受不到来自地底深处的水温，其他人一看，纷纷围过去，用井水冲身子，要不一身泥一身猪粪味坐车，车都不能要了。
　　宋忱把机器送上车，也去用井水把身上冲干净，最后一再谢绝了大叔送猪的打算，众人上了车，消防车闪着灯，往大队开回去。
　　梁世伟吸了吸鼻子，骂道：“还有味儿。”
　　“我都闻不到了。”
　　宋忱喝了半瓶水，碰了碰唐威肩膀，问道：“怎么样？现场好玩吧？”
　　唐威满是怨念地瞪了无耻的宋队一眼，一口水没喝完，手忙脚乱地越过宋忱按窗户玻璃，直接扒着车窗户吐了，半瓶水全撒她队长怀里了。
　　宋忱把水瓶拎起来，有点气急败坏地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低估道：“欠练！”为了防止她再吐，宋忱让唐威从自己身上跳过去，坐窗口吹风。
　　梁世伟往座上一靠，叹口气：“抓猪也挺累啊，赶紧回去洗个澡。”
　　众人累了半宿，全都在车里昏昏欲睡，返程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路面湿滑，消防车开得很慢，带着些作战归来时的疲惫。
　　走过高架桥，开车的消防员突然道：“宋队，前面有情况。”
　　众人瞬间全都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蒙蒙亮，高架桥上的车流还很稀少，前方二十米左右，一排车辆双闪狂闪，似乎出了车祸，单排车道，消防车过不去。
　　宋忱当即决定：“开门，下去看看情况！”
　　唐威打开车门，众人一一下车，往前面冲去，路上停着的车纷纷打开车窗探出脑袋看热闹。
　　高架桥的一个路口，车道交汇的地方，一辆中型货车和一辆轿车相撞，货车已经侧翻，好巧不巧正好压在了轿车身上，轿车已经严重变形，两侧车玻璃变形，但是没有完全碎开，轿车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
　　车祸旁边站了一个男人，他看着宋忱等人目瞪口呆，“同志，你们简直神速啊，我这电话刚挂你们就过来了！”
　　宋忱神色严肃：“车祸发生多久了？”
　　“就刚刚才发生，我亲眼看见的，两个车过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减速，这路面这么滑，他俩开那么快，刹车都来不及，厢货直接压上去了，轿车里面人还没出来，厢货司机跑了！”
　　“报警了吗？警察什么时候来？”
　　路人举着手机道：“我这不是刚挂电话你们就来了吗？来得太及时了，快救人吧。”
　　梁世伟检查小轿车的受撞程度，叫道：“队长！需要机器！”
　　宋忱按住对讲机：“老刘，把车开过来，车祸很严重，需要机器。”他对后面的车挥动手臂：“让开让开，让消防车过来。”
　　可谁知道就在他们刚刚跑步过来了解情况的时候，一辆不明情况的小白车直接插进空着的一排车道，企图插队过路。
　　侧翻的厢货和轿车正好横在马路中间，后面的车根本过不去。小白这一插队不要紧，直接把消防车给堵死了！
　　宋忱气得咬牙切齿，跑过去一脚登在白车前保险杠上，直接甩了一片泥，骂道：“就你会插队！给我退回去！”
　　半透明的风挡玻璃后面，着急赶路的女司机生平头一次插队，结果没料到遇到了这么紧急的事情，当场被宋忱给吓懵了，她刚才脱离车队，后面的车把她的位置给占了，后屁股就是消防车，右边车道一溜车，她哪都去不了。
　　凌晨5点半，车辆开始多了起来，短短时间，这段高架桥上已经堵了二十多辆汽车。
　　宋忱按对讲机，吼道：“过来两个人疏通车流，把这条车道从入口给我截了，不许车再上来！”
　　“老刘老刘，连接指挥中心，问问哪个中队接的火警，赶快过来支援！”
　　老刘一把按开了消防车的警铃，铃声呼啸地震着车道上所有人的耳朵。
　　右侧末尾的司机很有眼力，连忙往后退，他前面的车看他后退，也跟着倒车，一个接一个，最后终于给小白车让开一个车位。
　　小白车钻进车位，消防车立刻开了上去。
　　厢货压在轿车身上，首要的是先把厢货给弄下去。
　　幸好他们这次为了救塌了的猪圈开了一辆带起重臂的消防车，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了。消防车升起起吊臂，下面勾住厢货一侧，厢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后一点一点离开轿车的顶端，消防车将厢货整个吊起来，直接给拎到了另一侧，路面露出一条一米多宽的路。
　　为首的司机跃跃欲试，最后无奈地发现他还是开不过去。
　　宋忱和梁世伟用钳子小心翼翼掰开驾驶位变形的车窗，车窗玻璃已经碎成蛛网状，但因为车衣贴膜的原因粘在一起，被车骨架压得只剩下十厘米的大小。
　　碎掉的玻璃一点一点清除出去，被压扁的轿车内部景象逐渐暴露出来。
　　现场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车窗一打开，一股浓重的鲜血味道传了出来，宋忱一眼看见司机的头被压在车顶和方向盘中间，头部已经严重变形，血肉模糊。
　　透过驾驶座，副驾里还坐着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她的头插在破碎的前挡风玻璃里，一片锋利的铁片插在她的胸口里，鲜血染红了蔚蓝色的睡衣，左手手臂已经折成了人体活动时完全相反的角度。
　　远处传来了火警的声音，隐约还有120的呼叫，车流高峰期渐渐开始了，高架桥下站了很多人在围观这场惨烈的车祸。
　　梁世伟分别去摸了二人颈动脉，随即遗憾地摇头，宋忱闭了下眼，站起来，顺便把后面唐威的脑袋也拧了个方向，道：“外面不少人，不许让人拍照，去维持秩序。”
　　唐威动了动嘴，还是依言去维持秩序，可是没等她走一步，就听见梁世伟的叫声：“宋队，副驾下面好像还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