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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他看见地狱 ...

  •     一路向南,西起兰贝斯桥,东至巴特勒码头,沿泰晤士河一线,囊括了萨瑟克区、滑铁卢区最核心的一片地区————此乃十九世纪的工业区,工厂林立,煤烟将道路和天空都熏得黑黢黢的。

      在其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厂围墙下,穿着粗布衣服的帕特里克和白月拐进了更隐蔽的角落。

      这是经济突飞猛进的时代,就业形式相当好,能轻易找到工作的包括小孩子!譬如一天十几个小时的下矿(“像拉着轻便马车的狗”)、维护纺织机(没有肺病才稀奇)和扫烟囱(越瘦越好),无福利无保障无休息,毕竟机器才是工厂的核心,而工人没了还可以再招,尤其是童工!

      来看其很大概率的结局:1838年哈卡斯煤矿发生矿难,26个学龄童工(男女都有)死亡,1840年半年时间内,英国棉纺厂就发生了2021起事故,其中一半以上是机器造成的事故,有22人死亡109人截肢(无后续保障)。

      在血泪堆积下,1842年和1844年大英政府立法禁止10岁以下的儿童下井工作,工厂童工日工作时长也不可大于9小时————也就是说,其他类型的童工还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有,至于被禁掉儿童矿工,也还要谋生啊!

      先前讲到这里时,帕特里克难得压抑不住厌恶的神情:“1860年的相关法案进一步规定,禁止雇佣12岁以下的童工,除非煤矿能提供童工所在学校的“童工读写能力证明”,或者能证明童工每周有2—3小时的学校学习时间,瞧瞧这个绝妙的‘除非’!”

      孩子们得救了吗?不工作有饭吃吗?黑心工厂童工问题是“民主国家”掩盖不住的黑历史。

      白月考虑到她的能力,提出和帕特里克一起潜入工厂:“我带你传送进去,这样可以拿到最真实的现状。”

      于是两人乔装改扮来到了伦敦南岸,白月根据帕特里克的情报,直接带他从工厂边缘空间传送到了内部,如果有外人经过将看到大变活人,所以隐蔽很是必要。

      “唔……”原以为建筑物外面的空气已经污染够严重了,结果一进去,白月当场被呛到,幸而由帕特里克眼疾手快地捂住,才没出现一连串咳嗽。

      其实这里充斥着各种机械的嘈杂声,她估计大喊大叫都不会引起注意。

      她环顾四周,暂时没能适应突然的黑暗:“这里是?”

      “嘘。”帕特里克示意安静,阻止了她想摸手电筒的动作。

      然后他摸索着找到了透进来的少许光线,又观察了一会儿后,让白月跟上来。

      这是家包一餐的工厂(罕见吧!),帕特里克确认无碍后带她往更里面走。

      照明只有昏暗而又肮脏的油灯,前头是潮湿阴暗的石砌房间,工人们轮流在此用餐,时限为无比宽宏的五分钟。

      白月差点以为这里是近代谍战片里面关押犯人的地方,将环境的折磨作为了惩罚的一部分,但这里只是一群想挣钱买食物的工人而已。

      两人躲在一架没来得及抬走的废弃设备后面,待白月的眼睛终于适应光线后,看见了不远处狼吞虎咽的人们吃的东西:她记得在并不发达的乡下,看门狗吃的都要好一点。

      而且这些人中肉眼可见的很多小孩子,她甚至不敢确定,他们是没到发育期,还是营养太差无法生长。

      “好了,我们抓紧时间。”帕特里克弄完对这篇区域的探查后,带着白月前往生产车间。

      这是一家纺织厂,来之前两人事先带了口罩,但显然效果不算好。

      足以让人呛红脸的咳嗽是不会引起注目的,毕竟咳嗽到处都是。差得要死的采光令她看不清车间的大小,无数的长条形机器紧密排列一直到无边的黑暗里,漫天的粉尘无孔不入,而工人们就穿梭其间,无防护地机械地重复操作。

      童工比成人更多,“他们占空间更少,得以安排更多的器械”,帕特里克如是解释。

      ————同样的场地上面更多的产出,这固定成本降得非常巧妙。

      离她藏身处最近的一个女孩子,放到现代明显是个小学生,脚上的鞋磨掉了后跟,绒线袜子烂得不成话,活像乞讨时负责卖惨的角色(但她是真的惨)。

      这还是被曝光了好多次,也推动了一系列法案后的现状……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一句话:“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修学校和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

      两人从那种地方出来时,一路都心事重重。

      白月觉得似乎一瞬间那些枯燥的思政课就鲜活起来,顿悟了曾经为应付考试而不得不铭记的理论。

      她生活在红色的国度,又是千万个普通家庭的一员,作为广大群众,她若生活在这里就是有这么惨(在同时代的祖国会更惨),也正因此,她拥护这样的思想。

      可是为什么帕特里克会?她知道历史上有很多仁人志士出身优渥,但这也有时局的影响……当下资本主义精神如日中天,虽说温饱都满足不了的人哪顾得上更高层次,可他并非单纯的对可怜人心怀同情,而是对资本主义————他自己就是呀!

      白月盯着他眼底的凝重,头上问号越长越多:别人是屁股决定脑袋,这出身优渥的帕特里克是要革自己的命?

      察觉到注视的目光,帕特里克转过头:“怎么了?”

      她问出了心中所想:“我在想,作为富人的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思想呢?”

      “……”

      他收回目光沉默了一阵,在白月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慢慢开了口:“我做过童工。”

      那是一段尘封在帕特里克记忆中的往事,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末。

      “家族是商界的后起之秀,底蕴远不如竞争对手丰厚,总之我的父亲和一些豪族有利益冲突,而高门之内总有见不得人的手段,九岁左右我被绑架了。

      “他们蒙住我的头,把我扔在马车座位底下。我在黑暗和疼痛中被带走。他们折磨并记录下我的惨状好去威胁父母。我对看管的人说,‘如果你带我离开,完全可以拿我和父母交换,好处就都是你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他和同伙发生了矛盾,明白凭一己之力对付不了我的家人,于是本着‘自己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心思,才再次将我绑走,但无论什么原因都没有意义了。

      “我被灌了药,打晕扔进济贫院,醒来时无法像以前那样开口讲话,先前的绑架也让我的身体没了贵公子该有的营养状况……而且我已经快十岁了,在他们眼里早就算个劳动力,于是我这个不合群的哑巴进了工厂 ,该有的‘待遇’都有。

      “一开始我想告诉上头管我们的人真相,可是自己无法说话又没有纸笔,后来我发现煤灰可以写字,但不堪重负的劳动让我没有时间和精力,等我终于勉强凑出话时,才知道那个家伙他不识字,于是我只多挨一顿打,但那时候我差不多习惯了。

      “后来就是想跑,结果从来都会被抓住,反复被关禁闭没水没米……其实我最先哪受得了那些食物,但饿极了还是狼吞虎咽,然后是完成不了工作量,但又由于饥饿的逼迫而硬生生达到了,就这样,我下过矿,跑过腿,修过船,清扫过机器,打理过烟囱……我永远都记得黑烟囱里的滚烫呛人的空气,以及当我被要求钻进去检查堵住的烟囱时,发现故障来自于工友的遗体……我当时就想这里一定是地狱,可我没做坏事为什么要被扔进来?

      “我还记得就算我玩命工作,所得的食物也只有一点点,听说这样能让我们更瘦小,以维持童工的优势。就这样我在暗无天日的工厂度过差不多两个春秋,十一岁了,我的身高一点也没有变化,而且,或许是由于先前旧伤让我透支到极限了,我感觉自己要死了所以不再恐惧被抓到的下场:我拼尽全力又逃了一次,漫无目的地朝着北边跑,只想着远离工厂济贫院和绑匪们……

      “我终于成功了,但没有意义了,我的生命走到尽头,说不上名字的病痛渗透到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我栽倒在草丛里,眼前的景象模糊而扭曲,逐渐什么也看不清。就这样,我也感觉不到痛楚了,灵魂仿佛正在离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我能想象到老鼠和虫豸们得到一顿我这个丰盛大餐的欢喜,于是我无比地羡嫉。

      “我回想着自己的遭遇,怨恨与凄苦纵横交错,然后就在我向悲惨的世界告别时,我听到了有人在和我说话,朦胧的话语内容包括他要我身体的使用权,而我会活下去,所以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死亡面前求生欲如洪水般汹涌。

      “我意识回笼,睁开眼发现自己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我的身体无比的健康,衣服还是先前的破烂货却掩盖不了贵公子才有的体魄————一切的离奇古怪都抵不过死而复生的欣喜,吸入的空气是那么的甜美,我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欢呼雀跃地跑出草丛,这才发现自己倒下的地方是公墓。”

      听到这里,白月心里已是感慨万千,而下一秒他的话更是令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说:“我继续走了几步,感受着重新充沛的力量和再次清明的眼睛,我看见我正对着的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是卡尔·马克思。”

      ……

      “过来。”

      在白月还沉浸在这段经历中时,帕特里克突然一把拉住她,带人闪身进了偏巷。

      “怎么了?”

      “好像被人跟踪了……”他回过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我们走这边。”

      两人返回西区联排住宅区时绕了后方的路,然而并没有后门,只得绕道前门进去,但帕特里克察觉跟踪者在前门附近徘徊。

      “跟踪者应该是工厂的人,如果我们现在走正门会被发现。”他带着白月躲到自家屋后。

      “但是我俩鬼鬼祟祟的也会被邻居发现。”白月很慌,“这种近距离传送不是很浪费能量,你抓紧我。”

      她发动了异能,直接将两人的空间置换到了住房内部。

      “这没走错吧?”见是个没来过的房间,白月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距离估算水平。

      此处一个中等大小的房间,挺简洁不像时下流行的画风,床头柜上还有像是小药片的东西,现在有这么现代化的药片了吗?

      帕特里克环顾四周:“没错,这个房间你没来过,算是诸回的个人空间吧。”

      那就不奇怪了,白月心想,布置确实像现代的,而且那药一看就很像现代感,他和帕特里克同体但也不是什么都要同步。

      帕特里克要把相机胶卷送去洗出照片,白月陪他一起,两人换上绅士淑女的日装坐上马车出发,结果没开出多久车就遇到了点小问题,车夫只好停在原地,下去查看。

      今天对中上层白领们本就是休息日,还没出居民区的白月听见了临近一户人家正在朗读故事————现在很流行的家庭休闲形式。

      他们读的是法国断头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故事,朗读者还刻意去模仿她的语气说出那句以讹传讹的“名言”:“没有面包吃,干嘛不吃蛋糕?”

      白月想起了后世作家茨威格给这位末代王后所作的传记,其中有句话印象深刻:

      “人们从命运得到的一切,冥冥之中都记下了它的价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他看见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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