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醉卧三千界》持墨

12、part12 因缘

　　小龙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于是他将和尚给他垒驻起来的龙窝给推翻了，那几张看起来昂贵的绸布扑散在床榻上，窗边显出一抹凄凉的龙影。

　　和尚睁开眼，低头望了一眼某只爬虫生物作乱的现场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取下腕间的佛珠放在枕头底下，倏而开口：“还不睡觉吗？”

　　小龙正在对影自怜，看起来凄凄惨惨戚戚，闻言只是一甩龙头，尽显他作为龙族的傲气。

　　和尚起身开窗，将在外面冻得浑身发凉的小龙拢在掌间，低头望着小龙倔强的萌萌龙眼，轻轻扯了扯嘴角：“佛珠乃我傍身法器，你若是扔了它，这山间妖物就会趁着你受伤，然后吃了我二人。”

　　小龙听懂了，但小龙不想听，它用龙角拱着和尚的掌心，它就是看那该死的佛珠不顺眼。

　　和尚知道小龙没将此话放在心上，无奈的摇摇头，将小龙放回窝里，指尖凝结术法撑起了一堵小小的温暖结界，然后便又闭目禅修。

　　小龙隔着结界看枕头底下那串佛珠，无声的呲起了獠牙。

　　那串佛珠很是诡异，像沼泽林里那种腐烂的臭气，裹挟着阴森森的血海浓郁味，熏得小龙几度想吐，但更让它察觉到危机的是这串佛珠似乎在吸取和尚的精气，可这和尚竟一无所知，还整日将它戴在身上，长此以往下去，和尚迟早得死在这串佛珠手里，小龙觉得这佛珠是邪物。

　　可那时候它受伤极重，只能维持龙身，且在天界那段时间他也从未接触过除了天帝以外其他的人或东西，所以他对这串佛珠的来历根本就不知道，只是天生觉得这串佛珠是不详之物。

　　后来他没再把那串佛珠放在眼里，他觉得就算佛珠是什么至邪之物，凭他的本事，也能护小和尚一世周全。

　　后来他是护了小和尚一世周全，而那串佛珠也被他埋在和尚的坟茔前。

　　犹记得那日，小龙幻化为人身，他将佛珠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佛珠放在手心里，寒凉至极，鼻间隐隐传来血腥味，不刺鼻，但是让人心惊，那血腥味里掺杂了檀木香，一种只供西天极乐世界的檀木香——南海沉香木。

　　一串毫不起眼的佛珠，浓郁的檀木血腥味，来历成谜的和尚，如若当时的他不是那么悲痛欲绝，被天帝带回九重天，或许他会发现一些和这个和尚有关的痕迹。

　　可他没有，即便后来他逃离地狱，几次三番来拜祭小和尚，都因为悲恸而选择遗忘。

　　而如今，那串被他视如邪物的佛珠又回到了他手上，几乎是触碰的一瞬间，熟悉的故人气息便包围了子滕。

　　南海沉香木。

　　那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宛如一汪清泉滋润了久经干涸的河床，抚平了纵深难填的沟壑，子滕噌的站起身，差点将要把他扶起来的荣延撞个趔趄，他顿了顿，抬眸望向荣延，张口说道：“我要去西天极乐世界。”

　　他的嗓音粗哑，声声含泣。

　　荣延一愣，紧接着他说：“西天极乐世界不得佛诏不得擅入，殿下，您........”

　　可子滕一分一秒都不等了，他直觉这串佛珠一定跟西天那几个秃驴脱不了干系，或许他们真的知道小和尚在哪，只是他们不愿意告诉他罢了。

　　二人日以继夜腾云驾雾，也堪堪在第三日赶到灵山门口。

　　果然如荣延所说，西天不得佛诏不得擅入，二人在门口就被一阵金光阻拦，随后佛音轻泛，那道庄重而又祥和的声音响彻天界：“诸法因缘生，因缘尽则灭，你与他前世因缘已尽，何必在痴念不忘。”

　　子腾倏然暴怒，他手背青筋尽现，周身龙息无法压抑，真龙威压让荣延无法站直，竭尽全力用尽浑身灵力稳住膝盖不至于跪倒在地，耳边风声烈烈，荣延抓住子腾的手腕，大声吼叫：“殿下，收敛龙息，在西天动手会被九重天弹劾的！”

　　真龙之气挤破荣延的内脏，他感觉五脏六腑好像瞬间化为了齑粉，浓郁的血腥味自嘴角流出，他在狂风中威压下张口，鲜血凝成血滴漂浮在空中，他强撑着最后的意识，用尽全身灵力撑起了一层结界，他不能让子腾在西天犯下大错。

　　结界自荣延心口而出，迅速在空中化为无数卍字，佛音响彻三界，自上而下沉沉压住子腾的真龙之气。

　　子腾双眸发红，龙尾幻化，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劈开结界，但也不过瞬间，结界又完好如初。

　　“我今日前来，只要一个答案，和尚他还活着没？”

　　梵音入耳，层层递进，自远处，诸佛簇拥着神佛敛眉含笑而来，眨眼便到了眼前。

　　神佛弹指间，困住子腾的结界便消失不见，那逼人的真龙之气被佛息安抚着，渐渐变得柔和。

　　“你想要他怎么活着？以人身？还是以无形？你若想让他活着，他便活着。你若想让他死，他便永远消散于世间。”

　　子滕胸腔中积累的怨气瞬间消散，指尖成爪，化为人形，他抬头，双眼猩红，像个被操控的木偶歪了歪头，极小心的问，像是怕惊动了谁。

　　“活着？”

　　神佛不答，只是微微笑着。

　　子滕忽而放声大笑，随即浑身力气尽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手撑在云雾里，片刻后脊背颤抖，双手捂住脸颊，眼泪自指缝中流出。

　　荣延喷出一口血沫，膝行至子滕身边，轻轻将太子殿下拥入怀中，不顾九天神佛在此，他只觉此刻心疼的厉害。

　　神佛低声一叹，而后消失。

　　只留下若隐若现的梵音，和那只入荣延耳的低语：“劫生劫，终至勘不破，三世投胎，受尽苦难，你终究还是没有学会放下。”

　　偌大的西天门口，紧紧相拥着两人，路过的神仙探身一看，皆立马回避，随即加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荣延的人间之行到此结束，匆忙慌乱。

　　回到天界后，子滕将自己封闭在太子行宫内，不接受任何人的觐见，也不接受天帝的召见。

　　他每日都坐在梧桐树下望向南海的方向，不说话，不挪动，甚至天帝来看他也无任何反应。

　　天帝亲手熬了汤药，让人准备了从人间买来的蜜饯，耐心的将汤药送至子滕唇边，但子滕只是抬手打翻了药碗，抬眸望着这天地之主，唇边扯起凉薄的耻笑，他轻言讽刺：“何必如此假情假意。”

　　那碗褐色的汤药洒在梧桐树根里，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天帝眉角微抽，似乎想要出手掐死眼前人，但还是闭眼深呼吸忍了下来，他蹲下身捡起要玩碎片，抬手阻止了惶惶上前的神女，将药碗捏在手心，那瓷碗锋利，天帝手心有鲜血流出。

　　他将手腕背负在身后，宽大的袖袍掩去了浅淡的血腥味。

　　“他就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甚至过了一万年了，你还这么为他痴迷，甚至不惜忤逆我。”天帝的话语很平静，但细听之下藏着无数的压迫。

　　“对，我就是忘不了他！怎样，在抽我一回龙筋，再把我扔到凡间，让拥簇你的那些凡民迫不及待的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子滕出奇的愤怒，他站起身，和天帝面对面，因为发怒让他周身隐隐有积云雷电之势。

　　天帝闻言，反手一巴掌甩在子腾脸上，那白皙的脸颊瞬间泛红。

　　‘父子’之间，不欢而散，天帝下令，太子不尊长，忤逆犯上，罚雷电之刑一炷香，即刻执行。子滕被雷公电母施下雷电之刑严惩，可这身体上的痛远远不及心底的干涸。

　　如今，那尘封万里的黄沙之上，偏偏长出了一株绿叶，支棱着幼小的绿芽颤颤巍巍的生长，撞破了子滕那颗破碎不堪的心脏，将生长的活力注入到四肢百骸，又重新拼凑起了那尾万年前有些天真可爱的白龙。

　　荣延站在太子行宫外，来来往往的仙侍皆驻足行礼，而后又匆忙而去。

　　依然站在荣延身后，她不会说话，只是执拗的固守太子殿下的命令，将所有人拦在行宫门外。

　　荣延这几日待在宫殿内，脑海里一直是神佛离开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三世历劫，历什么劫？何时历的？他与西天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明明就是一株寒兰，自有了灵根开蒙，一万年来都在昆仑山巅修炼，从未离开过半步，难不成是自己的前世？

　　荣延不清楚，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体内有能克制龙息的“卍”字符，为什么太子殿下冲不破他所设下的结界，他与太子殿下究竟有何渊源。

　　他去不了西天，也见不到太子殿下，只能整日在殿内翻阅从天机处借来的历代神仙历劫录，可翻遍了一万三千名大小仙家历劫录，都未发现过任何异常。

　　他甚至想过自己与那和尚是否有渊源，前世？亦或者是历劫重生，而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可随即他又否定，和尚佛缘深厚，万年前故去，如今应已是神佛当中一位，忘却前尘，心系众生才对，可怜的是太子殿下，执迷于过去，放不下、求不得。

　　而自己佛缘浅薄，连进西天极乐世界，都是仰靠太子殿下的龙息，才不至于被天界发现贬谪。

　　所以，自己与太子殿下本就是萍水相逢，得缘赐名而已，应该就止于此，而不该多生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