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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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江州有种鸟儿叫山鹧鸪。山鹧鸪爱鸣，一鸣便要从朝到晚、不止不休了。白居易也无可奈何，毕竟鸟儿是不会在意山人入眠与否的。更何况久住的村人早就听惯了，要叨扰的也只能是初来乍到的迁客。
白居易近来睡得一直不安稳，在四更天时便醒了，而后就静静待着天明。微弱的晓色已经探进窗子，洒在了被衾上，像是秋夜未散的白霜。他拉开了被角，披上外衫，准备到门外走走。好一阵秋风，中庭的梧桐簌簌作响，夜雨来时更甚。梧叶间嵌了几颗晨星，月已西沉。
他倚在门边，已心成“夜长无睡起阶前，寥落星河欲曙天”二句。还未及接好下句，他忽然喃喃：“耿耿星河欲曙天。”
难怪这么熟悉，原来自己无意作了与《长恨》相仿的句子。
自《长恨》写成，人人争着传唱，他的文名也更为大噪。无人不知“汉皇重色思倾国”，也无人不晓“七月七日长生殿”，连他自己也常常忆起“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当日湘灵曾说，她听过他的诗，或许便是《长恨》吧？可惜那日匆忙，也没了什么回应。
他也写过很多别的诗，这“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也似“在地愿为连理枝”吧。
白居易拢了拢被秋风灌满的衣袖，合上门扉。
【五】
梅雨兼旬。
所幸今日放晴，才少了些昏沉，徐徐的清风荡涤了江村。
前几日友人在信里说，南地卑湿，容易滋生虫蚁，要时不时晾晒家里的棉麻、书卷。白居易对这种闲情只能无奈，但身任司马，眼前本来也没有要事可做。
他打开匣子，层层叠叠的书札果然生了些潮气。前头几张是元稹日前寄来的，还赋了几首新诗，箧内其他信也大多出自其手。他心牵的还有行简。东川山遥路远，书信难传，他只好将旧信翻来覆去地看上一遍又一遍。
白居易又把柜子上的书一并取来，在庭内摆得齐整。久雨后的日光异常舒适，他想着那些恹恹的旧衫被褥也该出来享受一番，然后换成他去入梦。
有个竹箱里装的便是各式的杂物。平时有东西旧了、用不了了，但又不舍得扔掉，他也都放到里面。若不是今日一时兴起，他也不大会想起它们了。他翻出那些衣裳，抖掉灰尘，暂且挂在臂上。有几块绿布和素色轻褣是微之赠的，拿来裁衣后的余料也想留着。轻褣本来白得似雪，却不知下面放的是什么，隐隐透过薄丝，映得像雪中花。
他揭开它——底下是一双旧履。
可是，这么说也并不准确，它实际上还是一双新履，白居易还不曾穿过。
他愣怔片刻，想伸手拾起它，不料臂上的衣衫尽数滑落，发出如细流般的“哗哗”声，只得先将眼前的捡起放好。
这双鞋是湘灵亲手绣的，一直被他带在身边，也如与他宦游各地了。鞋上绣着木兰花，因为湘灵觉得若绣桃李、芍药、荷莲，又与寻常女子爱绣的无异，赶集时也能随处买到。再者，符离也是有很多木兰的，看到它便能想起故乡了。
白居易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那双鞋，和手上的比起来磨损太多了，难怪当日湘灵要提醒。
他准备将旧履拿出去晒晒，总不能让花色在梅雨天里继续黯淡。
他依稀记得湘灵说，她是想同他走四方的。
【六】
白居易这时又老了些。他已经离开江州，甚至回过长安了，如今要去往又一个地方。
他在那天后再也没有见过湘灵和她的老父。动身去忠州时，他也曾路过那个渡头，向舟人几番询问，也没有听到他们的下落。
“一对父女？唉……这么多年了，每天人来人往的，谁又会记得？早去了别处吧！”
白居易想，他们也许回了符离，湘灵说她会陪父亲终老的。
这次又要南下，可以路过那里，他总想回去看看，久别故土，总是心忆埇桥旧业。
流沟山色如故，陴湖上的白鸥飞了一群，又来一群。他踱步于湖边，不记得这里何时有过这样多的柳，竟如无边的绿烟。
多情的柳条似与他在春风中相携。
城北的旧居不远了，沿着小路一直走总会到的。白居易却越来越紧张，不由张望着四处，还好从前宋之问也说过“近乡情更怯”，倒能在此引为心言。他走了许久，也没见到屋舍，望着眼前无尽的田垄，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路。
他无奈地拦下一个村人询问。
“这里早就改过新路了，去白家旧宅得往东走。”村人说完便想去忙活了。
白居易上前一步：“等等……你可识得住在白家边上的一对父女？”
村人摇了摇头：“我在这几年都没见过生人了，白家旁边么，那屋子好些年都没人住了吧。”
白居易只好继续走着，一直走总会到的。看着四邻变换，物是人非，本来也该知道结果的，唯一还能得到安慰的是那几棵果树还在。他对这条路心驰已久，路边是高高低低的桑树，有着略微发涩的清香。
他看见桑树旁有个屋舍，这应该是一家新住户了。墙上地上都摆着竹编的箩筐、扫帚，男主人三十出头，也正用竹篾编东西，看着是以此为生的。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爷，菜洗好了，这可是我今日刚下田摘的呢！”
一个小姑娘如林间的雀儿似的，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屋里走来，给男子捧来一篮果。她一边笑着，又一边扑闪着盈盈的双眼，瞧见了桑树旁久立的老翁。
“欸？篱笆外站的是谁呀，我怎么从来也没见过他？”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