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月朝朝》九赢

9、9、主帅与使臣相见

　　城主府中，崔横渠被带进来时，殿中只有拓步延一人在饮酒，听见关门的声响，他不以为意地抬头，上下扫视一番，似是玩笑着说，“你这褚攸国太子怎无萧策当年半分风范。”
　　崔横渠就直愣愣地站在堂前，一言不发。
　　拓步延倒也不在意，拿起酒杯走到崔横渠身边徘徊打量，“你褚攸国的太子就这般没有气量？”
　　崔横渠闻言垂首，淡淡回应，“如今孤为汝等阶下囚，拓步王要孤、有何等气量？”
　　拓步延听后哈哈大笑，“太子如此有自知之明，倒不枉本王休战半月的苦心啊。”
　　无论拓步延怎么刺激狂言，崔横渠的情绪始终毫无波澜，令拓步延有些许挫败。
　　而后他将酒杯放回，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崔横渠，“本王已修书你朝陛下，只要让出楚门关，我就放了你，我知道，他不会同意，所以我又给楚门关的秦副将写了信，告诉她父兄身死的真相。”
　　崔横渠抬头回应，“为何要告诉我？”
　　拓步延半扬下巴，“因为我要告诉你，你注定是会被抛弃的棋子。”
　　崔横渠轻笑一声，“你错了，来这里孤是自愿的，后果如何早有预料，何来抛弃一说。”
　　话头刚落，崔横渠见拓步延欲言又止，便上前一步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拓步延，“孤并非拓步王，被父亲流放异族为质，幼年无力自卫，长大之后只能靠踩着亲族尸体上位泄愤。”
　　不得不说，崔横渠句句直戳拓步延死穴，微扬的唇角更是挑衅十足，拓步延虽心中愤怒却只能暗暗咽下这口恶气，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崔横渠，甩袖转身坐好，朝殿外大声喊道：“请褚攸国使臣进殿。”
　　城主府正殿大门再次打开，身着朝服的庄贺云走进来，拱手与崔横渠见礼，再抱拳向拓步延问候，“褚攸国使臣庄贺云见过拓步王。”
　　拓步延挥袖说道，“使臣多礼。”
　　庄贺云顺势站好，又说，“我朝陛下已将和谈事宜交由秦副将全权做主。”
　　拓步延心中冷哼一声，但仍是面露笑意，“你们君臣相见必有话聊，想来本王不便打扰，告辞。”
　　拓步延正要起身却被崔横渠叫住，“拓步王且慢，孤仅有一言相告，王可不用回避。”
　　崔横渠面对庄贺云，一本正经地说，“请庄尚书转告陛下，横渠生而为国，生而无憾，只恨不能早生几年，在此良时与秦三姑娘比肩。”说完向庄贺云深深鞠躬，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正殿。
　　庄贺云回到军中，立即将崔横渠所言秦三姑娘，秦三姑娘听后诧异，“元帅当真是如此说的？”
　　庄贺云斩钉截铁地说：“一字不差。”
　　秦三姑娘大抵明白，“死而无憾说生而无憾，反道行之。”
　　秦三姑娘在帐中踱步思考，“难道是进攻路线？”似乎是突然想通关窍，立马拿出地图与几位将军分析。
　　“自楚门关往巴库勒尔族王庭方向洛河城并非必经之路，我们一开始的谋划便是绕开洛河城，由西北方向的鹰沟峡直抵王庭腹地。”
　　“等等，鹰沟峡？！”秦三姑娘思量出崔横渠话中异常，抬头思量之际却发现有一副将面色紧张，她不动声色地当没看见。
　　秦三姑娘指着地图继续说道：“鹰沟峡现下并未在外族领地，我们从鹰沟峡过去直攻他们的王庭腹地再与元帅里应外合拿下洛河城。时机不等人，我们必须尽快进攻。”
　　杨将军觉得此法有些冒险，“这、会不会太过匆忙。”
　　在众人眼中，秦三姑娘此时就是好战心切、急功近利，他们担心此心不利战局，但却正好合某些人的心意。
　　秦三姑娘发现刚刚面色紧张的那名副将在她决定进攻的时候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但她不会因此匆匆判断他是奸细，鹰沟峡那么多年的一局，怎会是这区区副将能与之交易的。
　　当天夜里，拓步延就收到秦三姑娘的回信，言明要带领五百士兵进入王庭腹地，以免太子生疑。
　　拓步延见秦三姑娘同意自己在信中所谋，笑着靠近蜡烛点燃那信件，冷笑地看着摇摆不定的烛火，伸手捻灭燃烧的引线，“女子就是女子，只会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蛊惑。”
　　白日里他确实是被崔横渠的话影响，更是因为崔横渠直接离开心生愤怒，但一番言谈，他也看出这褚攸国的太子不是什么善茬儿。
　　所以在收到秦三姑娘回信时，他已经决定舍掉洛河城的子民，将崔横渠死死困在城中。
　　翌日，秦三姑娘悄悄带着五百精兵出城去往鹰沟峡，而秦三姑娘出城后，昨日面色有异的副将从后门鬼鬼祟祟地走进守城官府邸。
　　秦三姑娘这边在路过鹰沟峡时并未有异常，但她也似乎不在意，带着人继续走。
　　而鹰沟峡内，一身简练装扮的黑衣人对戴着黑色斗篷的首领汇报情况，“大人，那女子已同五百士兵离开，往巴库勒尔族王庭而去。”
　　那首领叹息一声，言语之间带着笑意，“未必吧。”
　　这黑衣人还在诧异，察觉身后有异，猛一回头竟发现已经离开的秦三姑娘独自一人去而复返。
　　“阁下何人，在我褚攸国境内与巴库勒尔族沆瀣一气，也不怕被我军以此为名征伐吗？”此时的秦三姑娘手持长刀，一脸严肃。
　　对面的黑衣人转身摘下斗篷，竟是已经“辞官回乡”的陈祈岁，“时隔多年，褚攸国竟又起灭国之心，只是如今之国力，你们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三十年前的秦三姑娘或许听不懂陈祈岁的言外之意，可如今早已得知真相的她，面对陈祈岁的言语挑衅只想叹一声“可笑”。
　　两人之间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没有提起过往。
　　秦三姑娘嗤笑着立起长刀，“陈大人想坐收渔翁之利，还是先问问我手中这把恨业刀吧。”
　　陈祈岁不急不缓地笑了声，“秦副将有闲情能专程找来，想来巴库勒尔族已是尽在掌握，那、下一个目标该是西部的晏国吧。”
　　“陈大人辞官多年竟还关注着褚攸国的一举一动啊！”秦三姑娘的讽刺陈祈岁自然听出来了，只是他没有回应，转身对下属交代一声：“让她走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倒让秦三姑娘有些意外，不是意外陈祈岁会放她走，是意外陈祈岁会放过她这个唯一在世的秦家人。
　　秦三姑娘离开后，下属疑惑，“大人，为何要放这副将离开？她是一军副将，无论是抓她做交易还是如何，于晏国不都很有利吗？”
　　陈祈岁仰天微叹，“非也，正是因为她是一军副将，才什么用都没有，巴库勒尔族此战必败无疑，我们没有选择。”
　　见下属不解，他继续说道，“褚攸国军中向来是将领被俘一律以大局为重，只有士兵被俘，他们才会想方设法救人，这也是这么多年，巴库勒尔族久攻不下楚门关的原因。”
　　陈祈岁用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宽慰下属，又何尝不是在宽慰自己，时至今日，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面对秦三姑娘有绝对的私心。
　　离开鹰沟峡的秦三姑娘潜回城中，遇见守城官和那名不对劲的副将同行，早先刚到楚门关时她便察觉这守城官有问题，果然不出所料。
　　此时她没有轻举妄动地跟上去，而是直接去了韩都司府上。
　　原来，带着五百精兵去往王庭的是韩都司的女儿韩郁，鹰沟峡之惑秦三姑娘与韩都司通过气，两人一合计，才有她去鹰沟峡试探一幕。
　　只是实在难以想象，鹰沟峡一事，竟是毫不起眼的晏国同巴库勒尔族联手，一个远居雪山西北，一个附属临海小国，明明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国，竟会因此结盟。
　　“那当真是曾经的兵部侍郎陈祈岁？”陈祈岁辞官多年，韩都司至今都无法相信他是晏国安插在褚攸国的细作，当初他在京任职之时，陈祈岁与陛下是至交好友，他也算是看着陈祈岁长大的人，好好的孩子怎就成了细作。
　　秦三姑娘微微点头，“确实是他，只是他居然会放我走，也不知是灭国之仇日渐消弭还是有别的阴谋。”
　　韩都司听到这话不禁惋惜，“东安国被灭，竟能牵扯出这么多事。”
　　“往事谈论无益，他既然未告与陛下他的真实身份，就且将瞒着吧，陛下一生苦难，难得有他这么个挚友。”秦三姑娘喟叹着又低声说，“只是，若晓这挚友是害死爱妻的元凶，也不知作何感想。”
　　此时墙壁上挂起的一卷画轴却突然掉落，砸到秦三姑娘的左肩，伤到旧处的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彼时，甘州刚刚经历一场暴乱，秦三姑娘也因御敌肩部受伤，回家之时，五岁的崔横渠扑过来要她抱。
　　被她抱起的崔横渠让公主给说了两句，“三姑娘肩上有伤，横儿快下来。”担心她的公主也顺道说了她两句，“大夫说你这肩上不能担重物过久，免得落下病根。”
　　那时她笑着宽慰，“不过是个三五岁的孩子，能有多重嘛。”
　　哪知肩伤严重，确实没抱多久就很是受累。
　　揉着隐隐作痛的肩膀，秦三姑娘终于明白崔横渠后半句话的意思，“是持久力。在此良时是此时，此时是寒冬。他是想告诉我，冬季作战的巴库勒尔族没有持久力。”
　　韩都司知道太子有让使臣给秦三姑娘带话，只是他也不懂其中含义，如今听来，竟是这般意思，心中对这太子不免又添几分敬佩。
　　在他们的计划中，秦三姑娘此时好战便是诱饵，吃下鱼饵的人定是他国细作无疑，而避开鱼饵的也并非一定是同一阵营。
　　不过在得知守城官去向之后，秦三姑娘当机立断切掉楚门关与外界的联系，让韩都司拿着帅令领兵攻打洛河城，她则悄然返回军中，与杨将军率领十万兵马直攻巴库勒尔族王庭。
　　经过鹰沟峡时她并未出兵攻打，而是让副尉何安带着五千精兵驻守此处，务必不让任何一人逃离鹰沟峡。
　　洛河城与楚门关相距不远，韩都司兵临城下之时，秦三姑娘也收到韩都司女儿的消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行军路上，秦三姑娘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让杨将军打前阵，导致军中士兵都以为是杨将军要带着他们去攻打王庭，而拓步札克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
　　拓步札克到底是有经验，在十二万大军越过边界时他已经得知消息，因此，褚军先锋队在边境处遭遇伏击。
　　拓步札克本想乘胜追击一举歼灭他们的先锋队，却被突然到来的拓步延阻止，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名女子，他说那是褚攸国的秦副将。
　　拓步札克不明白拓步延究竟想干什么，大敌当前，与敌国副将合谋便罢了，竟还将她带到军营，若对方是假意投诚，在军中下毒或放火，不伤一兵一卒就能赢下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