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尽》南山骨

1、负债

　　天要下雨，娘要飞升。

　　飞升上界对一只妖来说是好事，对这妖的儿子来说，原本也应该是好事。

　　可惜，他娘是只妖，他却不是。于是除了没人再揍他以外，他老娘的飞升于他而言几乎没任何好处。

　　“你娘是个贼。”女子面若芙蓉，眉目如画，声似银铃却开口便不说人话。

　　“你娘才贼呢。”少年与女子面容相仿，更为灵动的双眸翻她个白眼，答得更不是人话。

　　女子指尖探至他额前，轻轻一点。少年便一声哀嚎弹出去撞上一棵树，树梢鸟雀呼啦啦一飞而散。

　　“只准你骂我娘，不准我骂你娘？”少年揉着撞痛的腰爬起身，一时龇牙咧嘴。

　　“废话！我娘是你姥姥，没大没小。”女子翻了个白眼，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你别打岔，老娘没功夫跟你贫。”

　　女子轻叹一口气，略犹豫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揉着腰走近，终于还是说道：

　　“几十前我怀着你，为了活命偷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女子撇撇嘴道：“本打算生了你后便去还了这段因，可惜……万没想到你会随了你那死鬼老爹的种。竟不是个妖，而是人身。为娘实在想不通，我堂堂风狸大妖，子嗣上竟没干过一个凡间种。”

　　“所以呢？”少年不想听她讲古，不为所动地瞥她一眼，老娘对他的悉心照料就是每天追着他满山揍。身体强度没练出来，逃命的本事快练成一绝。几十年下来，满山的妖兽精怪没一个跑得比他快。

　　“所以我只好拼命修炼早点脱去妖身换做仙体啊，哪有功夫管人间事了。喏，给你了。”女子扔给他一样东西，“吞了，然后你去还债。”

　　少年捏着她抛过来的红色小药丸一般的东西看了看，顿生不好的预感。他娘给他的东西通常只有两个用处，练他或者坑他。

　　“什么玩意儿？”少年闻了闻，上面有她的气息。

　　“我的妖丹。”女子叹道，“我天劫已过已是仙体，这东西总算能给你了。妖丹中有我千年积攒的妖气，能助你……”女子歪着头想了想，说：“再跑快一点。”

　　“……”

　　真是好有用处呢，少年无语地捏着这个红色豆子看着他娘，满脸写着嫌弃。

　　“收起你那小眼神儿。若没这玩意儿时不时在你体内转一转，你早挂了。你若是个妖，这颗妖丹至少顶你三四百年的修行。谁让你偏偏是个人呢？”女子摇头叹道，“总不能叫你以人身入妖途，修成个人妖怎么办？”

　　“您就没想过，我也许可以去修个仙？”少年皱着眉说道。

　　女子冷笑：“你再类人身上也有风生兽的血。心头血弄出来炖碗汤照样能给人好好补补身体。哪个仙门收了你，不图你益寿延年还传你修道之法，做什么美梦。”

　　倒也是——少年略牙疼地咧了咧嘴。

　　倒霉成他这样的不多见。明明亲娘妖力无边，却在即将问鼎仙门时触动了情劫，天雷勾动地火地跟个人修搅合在了一起。然后就搅出了个他，还没出生他爹就在渡劫时被天雷劈死。亲娘也被劈去半条命，身受重伤差点连他都保不住。出生后更倒霉了，竟是个人身走不得妖途，全靠老娘的妖气维持寿岁。身上又有妖的血脉也修不了仙道，只被老娘逼出的一身轻功和武艺勉强用得上。

　　原来是偷了人什么宝物才留下他这条小命，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到底偷了什么？”

　　女子很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才说道：“国运。”

　　“……”

　　少年扭头就走。

　　女子长手一捞将他拽回来，“老娘是为了保你啊臭小子！又不是为我自己。横竖都用在你身上了，你爱还不还。”

　　“这种东西怎么还！”少年气得甩开她的手，“我死去？”

　　女子眨眨眼，“简单啊，你重整河山就是。”

　　这他妈的，叫简单？

　　“百年前人皇失道，泰山府君降下瘟神示警。然而朝堂积重难返，人皇依旧朝着无道的路上狂奔。若无我窃这一丝国运，人间界大约能晚二十年遭逢战乱，我不过将乱世提前了些时日。但偷就是偷了，人间众生早二十年受难的因，终究只能你去还。你若不还，日后阳寿一尽往泰山府君面前一站，不知会判你去第几层地狱受刑。”

　　听着来自亲娘飞升前的吉言，少年的脸黑如锅底。

　　人间乱象横生已好几十年，算来还真就在他出生后不久。彼时人皇权柄旁落，宦官专权以致民不聊生。各地叛军起义如雨后春笋，藩镇割据纷纷拥兵自重。虽均未自立为王，但一统天下之心却是个个都有。于是征伐干戈四处兴兵，战乱延续近百年不止。

　　平乱世，定江山——这种事是他一介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能插得上手的嘛？他是有经国之才还是治世之能了？还重整河山，他连自己都整不利索。开什么玩笑！

　　“明明是你偷的，你自去还啊！”少年急怒道。

　　女子笑了笑，温柔婉约地摊手说道：“你看，为娘如今顺利渡劫已位列仙班。若这桩因果真的落在我身上，我断然是没这份仙缘的。所以，去还吧孩子。”

　　看着亲娘曼妙的身影缓缓消失，少年满心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