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兵孤城》南木淡台

22、试探

　　出了医院就接到她妈打来的电话，问她元旦回不回去。
　　“也许会吧。看工程进度和投资引进的情况，有些事情要赶在过年前处理好才行。“
　　“你就是打工的，这公司将来又不会给你，那么卖命干嘛？还有没有点自己的生活了，你是打算就这样光棍下去了？“
　　“那个人是你老公的亲弟弟，我不出手帮他，你老公会让我进家门么？光棍怎么了？我又没有祸害这个社会！“
　　“放着那么好的人不要，还这么高的音调跟我讲电话，你想干嘛？“
　　“没什么 ，事情多，烦！母后大人，你让我喘口气吧。几十个亿的项目在启动，你能先别跟我讲这些么？“
　　几十亿这几个字好歹是把那老太太给吓唬住了。
　　耕读之家的家族里，她的父亲是守着老宅的那个，她的叔叔是闯荡天下的那一个，几十年过去，那个付出了所有的人对于这个看似光鲜的人，有着本能的自卑与仰望。
　　她窝在车后，看着这个不如上海光鲜，不如北京浓厚，不如深圳活泛的城市，突然觉得那么的孤单。
　　司机问她去哪，她说去岳麓山吧。
　　阴冷冬天的麓山也像她一样孤独，寺院中很少有人。
　　她捐了功德，再找了小师傅说是想去抄会经，小师傅带她去了后院的禅房。
　　禅房清冷，里面只有一人。那人用他好看的小楷在抄《普门品》。
　　她盘坐好拿起笔，那人抬头微笑，“今天不忙？“
　　“心里有些烦，来静一静。“
　　那人笑笑没有再说话。她翻开《金刚经》开始抄经。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抄完经文的全三十二品，已是日暮之时。不想半天就这样过了。
　　那人在对面微笑的看着她，“抄完了？”
　　“是的。都说高僧有大智，可以如此安静的思考人生，不出大智也难。”
　　“寺中过午不食，一起下山去吃个饭？”
　　“不了。约了风投晚上见面。这个点他该下飞机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背影比初识时要坚硬许多。
　　元旦前，她召开了公司项目介绍及招标会。那个当初跟她吵架的哥们也出现在了现场。会后她让人将当时的承建合同拿了出来：“江总，按合同第十五款规定，我们每提前一天，按工程造价的0.3%给予奖励。昨天你们验收确认了，这钱虽不多，蚊子肉也是肉，什么时候兑现呢。”
　　“这还不好说嘛。钱随时都能给。只是不知道这个产业园的承建我们能不能参与一下，好歹也是长沙城里有名的承包商嘛。”
　　“当然可以，你们和大家一样，公平竞标。咱们这么熟，如果能合作，一定是很愉快的。”
　　听她这么讲，那个江姓兄弟隔了几天就打发财务将钱结了，反正开发商的钱早就给他了，他留在手上也生不出儿子来，不如开标前卖个人情。
　　她看钱到帐了，就嘱人将那哥们的标书踢出去了。这种没有职业操守不管品控的中间发包人，她可不敢让他掺和进来，她怕那六星级的产业园要是建成了，一场雨就会冲出个洞来。
　　公司大约有那哥们经常打交道的员工，隔了几天那哥们就暴跳着找她麻烦，说是敢玩弄他，他会让她知道厉害的。她哼的一声挂了电话。
　　她又不是厦大毕业。转身就把知道招标内幕的员工召集到一起，连哄带吓的把那内鬼揪了出来。
　　“他是你老丈人不成，你如此巴心巴肝的把公司的事情透露给他听？开标前所有信息不得外露不知道的么？”
　　员工的眼光有些闪躲，不敢直视于她。
　　“你收了多少好处？他是不是还让你把标底和其它投标单位的情况告诉于他？你要是说，我原谅你。你要是不说，马上滚蛋，让他去收留你。不过我相信他不会收留你，工具之所不是武器，是因为你的作用不够大。”
　　“他说要是他能中标，每中标一期工程给我一套房子。”
　　“霍，这你也信？就是外环外的房子，一套也要四五十万了，他给你一个透露标底的小弟就下如此大的手笔，那些全程管工程的他要怎么打点？我这个打工的老板他要怎么给？”
　　她看着这个不知道谁介绍进公司的蠢货，挥挥手让他滚到后勤部门去了。
　　马王堆市场附近鱼龙混杂，这里有着长沙城里最黑暗最混乱的人群存在。单焱以前听说过，只是没有见识过。但在公司宣布一期工程中标的几个单位后不久她遭遇了。
　　那天她下了楼，那些流里流气的人就堵在楼下她的车边。
　　“快过年了，劳你们出动的价码应该不低吧。”
　　“我们替农民兄弟来要工钱的。快过年了，单总再不给工钱说不过去吧。”
　　“工钱？民工兄弟何时有这样的能力请得动你们这些大侠？他们出得起这个价钱么？”
　　说过她掏出手机，对方立马有人出来抢手机。推搡中她被推倒在地，然后还听见有人打砸汽车的声音。
　　事后她被送到医院处理伤情，遇上过来产检的大肚子顾倩茹，所以连建成很快的出现在了医院。
　　她被骂的劈头盖脸，“你一个女人跟一群男人斗什么狠？司机都被制服了的情况你不会先跑么？再怎么笨也要跑到楼里再报警啊，当着人家的面掏手机干什么？你那肋骨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不成？”
　　“与其让他们天天跟着，不如让他们动手，他们好交差，我也不用被他们跟得回不了家。”
　　“耶，你这是个什么思路？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奇葩。”
　　“连建成，你有空在这训我，不会赶紧把这事处理一下？大楼门口有监控，他们打人砸车是铁定的事实。”
　　“这种混混就是抓了也就关个两年就放出来了，放出来了怎么办？他们不会天天跟你后头？”
　　“那你是几个意思，我就该认怂？笑脸相迎的跟他们说对方出什么价钱我出双倍？他江某人的屁股有多不干净很容易知道，如果以买凶为契机将他挖出来，你说够不够他喝一壶呢？马王堆有多久没清理过毒瘤了，连校长你不做点事情？”
　　连建成一愣，这个女人真是跟他死去的老婆太不一样了。那么短的时间居然算计到了这个程度，还算计到他头上了。
　　隔天，媒体上便出现了买凶伤人至重伤住院，政府合作地产商遭□□威胁的报道出来，电视台也有跟踪报道。年关将近，又有部队官员举报，这个事情自然得到了重视
　　然后，自然就是那群混混被抓，在减刑的诱惑下供出了唆使人。然后顺藤摸瓜还薅出了江氏的行贿证据、工程偷工减料的证据、涉黑违法开设地下赌厂等多重证据，马王堆一众势力顺便被狠狠的扫荡了一下。效率之高前所未有。
　　海清河宴，歌舞升平。至少这个年过得舒心的。
　　单焱在人的搀扶下出了院。大过年的她不想住在医院里。
　　只是胸口绑了固定器，行动很不方便。
　　父母吓得整理了几箱农产品就跑长沙来一起过年。到了东方大院一看，除了人躺在沙发上不怎么动，一切井井有条，家里也布置得很的年节的味道。
　　“你个死丫头，受了伤都不说。”
　　“这不好好的，就知道你们会啰嗦才不说的。”
　　“你说你们挣这么多钱是为了什么，叔侄两个，一个在医院里住着，一个在家里躺着，那东西死了能带到棺材里去不成？还有你跟一群混混斗什么狠，别哪天把你这房子给烧了。”
　　“呸呸呸，我请您来说这些吉利话的不成，还当着外人的面说。大过年的不会说点好听的。”
　　大约是看连建成一直在旁边微笑的看着，她妈也收了唠叨的心，“这次多亏连校长了。”
　　“叫我建成就行。保姆是跟了我们十几年的老人了，你们放心用。我就住这个小区，有事你们打我电话。”
　　她妈连忙叫住他，“建成，你把保姆都借我们了，一个人在家怎么过年，这几天要是没事，就在一起过年，这样热闹。”
　　单焱暗地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湖南人过年一直过到正月十五，独自面对连建成还行，如果她妈掺和，这日子指不定多好看呢。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不过不全对的是掺和的人有许多：老爷子带着老太太和彦召过来掺和过；顾倩茹带着老公过来掺和过；顾家年虽未明说但也隐性的掺和了一下；她阿姨带着弟弟过来拜年更是热烈的掺和过。
　　每每这种时候她就安慰自己说，这都是因为中国人太热心，不掺和别人的事就像缺失了什么。幸好当事人自己没有表态。
　　春风拂面的日子，在雨花区政府共同的推进下，六星级涉外产业园项目正式启动。那一天风高云淡，投资方、管理方和政府方三方人马一起在项目所在地举行了奠基仪式。
　　这是长沙城中为数不多的先进项目，所引进的全是国外先进的管理与节能理念，所以引来了不少关注的同行和记者。
　　那一天参加的每个人都衣冠楚楚，光彩照人。
　　讲过话、拍过照、进行过奠基仪式和记者招待会，只要送走政府监督管理方的代表就圆满了。
　　结果顾家年打电话来说连建成车祸，重伤入院。就在他工作的医院里抢救，不知能否脱离危险。
　　单焱扔下一众宾客让司机一路狂奔。走廊里顾家的人包括她的前总裁领导都在焦急的等待。
　　一刻钟后手术室门开，医生报了句“母子平安。”众人都呼了口气然后一片喜气。
　　单焱跑得披头散发，风衣敞开，后知后觉的才发现推出来的是顾倩茹。
　　“不是说是连建成么？”
　　顾家年笑道，“不说是他，你会这样着急跑来？你看你这形象哪里还像个掌门。”
　　“生个孩子怎么跑急诊手术室了？”
　　“老顽童找了医院领导安排的。”
　　单焱看着他们很是无语。转身要走，那人就在离她不远处微笑。
　　“你比想象中要关心我一些。”
　　她哼了一声，“一家子神经。”甩手要走。
　　那人拉了她胳膊，“还生气呐。”
　　她白他一眼继续朝前走，“您有值得我生气的地方？”
　　“看看，还是生我气的。这样吧，我送你匹马当是赔罪。“
　　“哼，不稀罕。”
　　“那马叫焱子，你也不稀罕？”
　　“连建成，你要再把我当……”一路打闹出去，众人渐渐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结果已是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