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调》今時

10、好像变得不擅长忍耐了

　　每晚十点，是池又微雷打不动观看大型年代苦情戏《我的母亲我的娘》的固定时间。
　　原因有二。
　　一，这是童年时期和外婆的珍贵回忆。
　　二，男主角裴家海很帅。
　　最近这一点，稍稍得到了改变。因为，她偶尔，间或，时不时地，也会稍微看一点儿那个曾经自己只是因为可以免掉一学期早操打卡而答应参与拍摄的圆梦综艺——《遇见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了。
　　褚漾每天给她发无数的消息，讲无数件有的没的、好玩的、琐碎的生活小事。在去上班的路上看到了一棵会发光的树，片场里跑进来一只雪白的小狗，今天点到了一份很好吃的外卖饺子。给她看她那边的云，雨，早晨和傍晚的天气，给她看刚拍的广告听刚录的歌曲，给她讲刚刚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冷笑话。
　　有时候，池又微睡前翻着这些文字、图片、视频，突然觉得在很远的地方，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在感受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遇见......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图书馆闭馆，已经是十点。池又微打开手机，只有老师发来的一条作业修改意见的消息，一阵失落涌了上来，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刚走到公寓楼下，包里手机震动，她赶紧接起。
　　“喂？”
　　“喂，池同学，我是漾漾的经纪人葛咲，你看到漾漾了吗？”
　　“没有，怎么了？”池又微完全在状况之外。
　　“你......没有看热搜吗？”
　　池又微点开微博，热搜第一条就是褚漾，点进去的下一秒，猛地感觉眼睛刺痛心脏被人用力紧握。
　　“她就是卖的。”
　　“实锤，看粉丝还怎么洗地。”
　　“爬床代表。”
　　“看见她就烦，去死吧！”
　　原来那么多人喜欢她的时候，也有那么多人讨厌她。每一个ID后都是一张鲜活的人脸，以最冰冷恶毒的恨意，最肮脏污秽的语言，肆意谩骂诅咒。
　　池又微觉得视线一片模糊，有些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这是......”
　　“照片上的人是漾漾之前一部戏的赞助商，饭局是我陪她去的，那个狗东西当众对漾漾动手动脚还要灌她酒，漾漾气不过直接往他脸上泼了碗热汤甩脸走人。照片确实不是p的，但是是角度问题，根本不是看上去这个样子，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把照片放出去，掐头去尾开始造谣生事。漾漾没什么朋友，我想她也许会回学校找你们，如果看到她的话，和我报个平安好吗？”
　　池又微挂断电话，缓和了一会儿情绪，上楼回家。楼道的灯坏了，还没有人来修，隔窗照进外面的路灯光，一片隐隐幽幽。
　　六楼，她家门口，坐着一个人影，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藏在黑暗里。
　　两个人默默相对，一坐一站，然后池又微走近，把手伸给她。褚漾缓缓伸出手，握住池又微的手，池又微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开门，开灯，给她拿拖鞋，放下包，问，“吃饭了吗？”
　　褚漾摘下帽子口罩，摇了摇头。
　　池又微走进厨房，然后里面响起开火的声音，接着是水声和冰箱打开的动静。没过多久，一碗饺子煮好了，上面还盖着一个煎蛋。
　　“我自己包的，你尝尝，有没有你那天点的那个外卖那么好吃。”
　　褚漾拿起勺子，舀了一个，慢慢吃完，然后抬起头来说，“没有。”
　　池又微坐在对面，看着她，笑了一下，“那我，再接再厉，好不好？”
　　褚漾沉默地吃完一碗饺子，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擦擦嘴问，“我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嗯，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褚漾先洗澡，从浴室出来直接就进卧室钻到被子里去了，待池又微洗完澡出来，卧室的灯还亮着，她站在门口对里面说，“我就在外面，有事情叫我。”
　　被子里的人没反应，池又微以为她睡着了，走过去想帮忙把灯关上，走近了才发现，褚漾根本没睡，睁大了眼睛，目光那样安静，像是无风的阴天，眼角有泪水缓缓滑落。
　　她在哭。
　　池又微伸向开关的手无力地跌落下来，回过神来后慌慌张张地找纸巾，她在床边跪下，给她擦眼泪，却又笨拙忙乱地不知道怎么靠近，好像稍一出错，就会弄伤她。褚漾忽然伸手，抱住了她，池又微被迫低下身去，伏在她身上。
　　颈间有湿热滑过。
　　“认识你以后，”她在她耳边说，“我好像没有以前那样擅长忍耐了。”

　　早上九点，太阳已高高升起，池又微把早餐端上桌，叫褚漾起床吃饭。褚漾像条虫子似的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对被窝恋恋不舍拒绝起床。
　　“再不起来我掀被子啦。”池又微倚在门口。
　　褚漾蛄蛹着坐起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好半天才睁开眼睛，视野终于清晰后，看见池又微倚在门边看着她笑。
　　“怎么，”褚漾不乐意了，“我素颜很丑吗？”
　　“没有啊，有点肿，像个包子，怪不得你小号要叫剩包子。”
　　褚漾瞬间清醒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我小号叫剩包子？你是不是关注我了？好呀你啊池又微同学，看来你对我，没少上心嘛。我这就从我前排评论你把你揪出来！”说着还真拿过手机擦亮眼睛在评论里一个一个地筛选起来。
　　“不难过了？”
　　“不难过了！跟你睡了一觉就一点都不难过了！呃......我是说......”
　　池又微一脸淡定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不用解释，出来吃饭。”
　　褚漾吐吐舌头，“字面意思。”
　　吃饭的时候池又微打开了电视，电视接着上一次中断地方继续放了起来，褚漾一边往面包上抹苹果酱一边歪头陷入了深思，“你怎么跟刘奶奶她们看的是一个剧？”
　　“有裴家海。”
　　裴家海，江湖人称裴郎，上个世纪的帅哥，帅得老道。
　　“你喜欢他？为什么？”说实话褚漾还真不太知道池又微对男人的审美。
　　“很明显啊，他很帅，而且帅得很明显。”
　　“哦，你喜欢男人啊？”夏天热热的，苹果酱凉凉的，褚漾的语气干干的。
　　池又微觉得她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顺口就接，“不然呢？”
　　吃饱喝足，褚漾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起身告辞，池又微送她到门口，葛咲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那我就出门了！”
　　“你走好。”
　　“咦？这一幕怎么觉得那么似曾相识？”
　　“许多日本电视剧里年过四十养着三个小孩还背负二十年房贷的丈夫就是这样提着公文包出门的。”
　　“这样吗？那是不是还少了点什么？”
　　“什么？”池又微话音刚落，褚漾忽然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亲完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只听到一串鼓点般的噔噔噔的脚步声下楼而去转瞬人就没了影。
　　池又微还在惊愕之中，呆呆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搞什么这是？等一下，这上扬的嘴角是怎么回事？
　　在这一刻，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在家门口被偷袭过后，池又微突然，好像，也许，意识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心情，突然就在朋友、好朋友、最在乎的朋友等诸多逃避的借口似的原因解释之外，找到了新的归属定义。
　　池又微呆呆倚在门上，如同失魂，喃喃自语，“所以......不是男生也可以？”
　　褚漾离开不久，小郑依约到池又微家取书。池又微在房间里整理，小郑拿了书后走到卧室门口和池又微说再见，池又微一边拿起枕头拍打一边回头和小郑说好，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某个白色的物件儿从枕头上掉了下来。
　　看清是什么后门口的小郑和屋里的池又微同时屏住了呼吸。
　　“你......还穿这么花的？”
　　池又微刚想开口，小郑立马挥手打断，“不用解释，我先走了！”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她家。
　　车上，褚漾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少了点什么，一脸惊恐地捂住心口。
　　“我落东西了！”
　　葛咲打量她一眼，“你的......心？”
　　“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褚漾拿起手机，发送了以下消息，“所以......在你家。”
　　对方回来一个一脸无奈的表情并以反问的形式表示强烈的谴责，“你怎么不把自己忘了呢？”
　　“哎呀，都怪昨晚太热，我为了舒服就随手一摘顺手一塞......”
　　“倒也不必描述得这么详细。”
　　“你不用管它，我下次来拿。或者，要不，不如，”褚漾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你把它留下来，就当昨晚的纪念了吧。”
　　“......”

　　七月，褚漾迎来二十岁的生日。葛咲邀请了她的朋友们，举办了一个很大的夏夜露天草地派对，圣明诸人自然也在此列。
　　大家疯玩，吵吵闹闹，汽水、果汁、酒精，满天飞的笑话，东倒西歪的舞姿。
　　到最后，斜月天悬，醉意沉沉。
　　褚漾独自走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吹着泛冷的夜风醒酒，不一会儿，池又微也走了上来。回头望，派对的大家趴在桌子上，躺在垫子上，靠在同伴的身上，睡去大半，人群转眼安静下来，和方才的热闹截然不同。
　　两个人坐在山坡上吹夜风，看月亮，有点冷，有些醉，有些脸红。
　　“你出国的手续办好了吗？”褚漾问。
　　“嗯。”
　　“什么时候走？”
　　“下周。”
　　“后天？”
　　“是。”
　　“真快。”
　　好像时间最会戏弄人，眨眼之间日升月落昼夜更迭。
　　“哎。”褚漾叫了她一声。
　　“什么？”
　　褚漾往池又微身边坐近了些，用一双满是笑意晶莹发亮的眼睛看着她，“你、该、不、会、没、有、发、现、吧？”
　　“发现——什么？”
　　“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她离她更近些，靠在她耳边，吐出的气息混着酒气，熏得人发痒，“我喜欢你啊，好喜欢你，是想和你谈恋爱的喜欢你。”说完了，也不离开，呼吸犹在耳边。
　　“但是，你要离开很久不是吗？所以......”
　　所以......怎样？
　　突然一下子紧张起来如同等待宣判，池又微暗暗地握紧了拳。
　　“所以，我要在这两年里面好好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然后，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只是告诉你，还要更贪心地请问你——”
　　到时候，请问你，可不可以，是我呢？
　　“我......”池又微刚说一个字，褚漾就打断她，“不准说话！因为我没有问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回去吧！”她站起来，把手伸给池又微。池又微站起来，却没挪动步子，看着她，目光和语气，清醒甚至凛冽，“你的意思是，你会等我两年？”
　　“怎么了？”褚漾心虚地扬起下巴，吞了吞口水，“还不许人自作多情吗？我等谁是我的自由，你不要管我。”
　　“两年。”池又微低声重复了这个数字，笑里有些苦意，“你的热情不会退减吗？”
　　褚漾两个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随即表示这种小事不足挂齿，“那你就在手机上多多撩拨我嘛。”
　　池又微走上前一步，轻声问，“那我，可不可以现在就撩拨你？”说完，低头吻住了她。
　　汽水。果汁。酒精。
　　复杂的，缠绕的，麻痹神经的，种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