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狐》谢忆阳

15、第 15 章

　　“尸毒斑！”黄眉道士目瞪口呆地叫出了声。
　　刘员外虽然不知尸毒斑是什么，但一听便觉得诡异可怖，立马躲到黄眉道士身后，颤声道：“道长，您可得保护我啊，我有钱，我可以给钱！”
　　黄眉道士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双眼死死盯着江贤布满了尸毒斑的手，目光越来越兴奋，最后竟仰天大笑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在这穷乡僻壤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自己的僵尸，没想到在这碰到一只新的，看上去，你应该就是被我那只僵尸咬伤的吧。”
　　江贤侧过头来，幽绿的瞳孔冷冷地看着他：“那只僵尸，是你的？”
　　“不错，不错，”黄眉道士连连点头，得意地说道，“那可是我翻了好多古墓才找到的古尸，用本门秘法控制之后，每次遇到一个村子，我便先派他去咬伤几个人，等村子贴出悬赏，我再来降伏他，赚得赏金，几年里配合默契，没想到一次符箓没贴紧，被他跑了，我一路追踪到这里来，大半个月前却突然断了线索，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我还以为没指望找回来了，没想到遇上了你，哈哈，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我这就布阵把你炼化！”
　　说着，黄眉道士两脚在地上一跺，两手正要掐法决，刘员外赶紧上前制止，焦急道：
　　“道长，那狐仙你可是答应过我抓活的，先把她抓起来，你再收拾这僵尸吧！”
　　“啰嗦！”黄眉道士甩手一巴掌把刘员外打得脖子“喀拉”一声拧了半圈，双目无神地看着身后李大狗的无头尸体，随后倒了下去，死在了他旁边。
　　“麻烦！”黄眉道士瞪了刘员外的尸体一眼，恨恨道，“我回去还得把刘府知情的人杀个干净，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
　　转过头，他把两手掐在一起成一个法决，接着猛然往前一指，八面小旗从他袖子里嗖嗖飞了出去，在狐妖和江贤周围插了一圈。
　　黄眉道士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八面小旗随着他的吟诵声越长越大，阵中隐隐有寒风刮起。
　　明知落入绝境，江贤却还像是怕狐妖着凉般，把她抱得更紧一些，身子一动，有个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
　　狐妖用两根手指夹起来一看，脸上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像是夏天的一片雪花。
　　那是一只纸折的狐狸，前半身惟妙惟肖，后半身却潦草得像是小孩子的作品。
　　“这是你折的狐狸，你还记得吗？”江贤握着她的手说，“你拆了一半，我后来一直想折回去，但我的手太笨了，你哪天教教我吧。”
　　“好啊，到时候你也教我读书写字，给我起个名字吧。”狐妖笑着回道，看着江贤的眼睛，仿佛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似的。
　　江贤轻轻点头，俯下身，两人的额头紧紧贴在一起。
　　“死到临头，还谈情说爱，真是不知死活！”黄眉道士大喝一声，八面阵旗已经暴长到一丈之高，随着阵内卷起的旋风猎猎作响。每面旗上都画着一只传说中的神兽，张牙舞爪，威风至极，仿佛随时要扑下来将阵中的猎物撕成碎片。
　　但江贤和狐妖却依然不为所动，享受着只属于彼此的世界，即使这个世界转瞬即逝，却也比他们曾经漫长而孤独的人生更为美好。
　　狐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头抬起来，将双唇贴在了江贤的嘴上，这一回，江贤不再抗拒，而是任自己沉入对方的温柔，并且用更大的温柔将对方包裹。
　　片刻的温存之后，狐妖的头忽然往后一倾，一颗樱红色的圆珠从她嘴里吐出，滑入江贤口中，被他毫无防备地咽了下去。
　　在圆球出口的霎那，狐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半透明的苍白。
　　“内丹？”黄眉道士大惊出声，“她竟然将自己的内丹给了你，毕竟是野兽，真是愚不可及，若有这内丹，还可吊着她一条命，没了内丹，简直自寻死路！”
　　“不！”
　　听到黄眉道士的话，又感受着腹中仿佛在灼烧般的热量，江贤顿时发出了绝望的哀嚎。他把狐妖紧紧抱起，让她冰凉的脸贴着自己的脸，像是害怕谁会突然把她夺走似的，口中慌乱地喊着：“你一定还有救的，我们一定可以一起活下去的！”
　　他用力捶着自己的肚子，想把狐妖的内丹吐出来，却发现这内丹仿佛在体内扎了根，深深地融入他的身体，无法分离。
　　突然，江贤发现怀中的狐妖变轻了许多，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变回一只小狐狸蜷缩在自己腿上，就像那些讲过鬼故事之后的早晨一样，只是……这次她再也不会醒过来。
　　“先死了一个，正好，你也去黄泉路上陪她吧！”黄眉道士双手掐成的法决再次往前一指，伏魔阵中顿时阴风阵阵，许多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野鬼凄厉地嘶喊着，也被圈入了这阵中，其中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野鬼赫然是李大狗和刘员外。
　　只见李大狗正死死地抱在刘员外身后，嘴巴深深地咬在他的脖子上，任他怎么捶打都不肯松口。
　　刘员外的鬼魂看见阵外的黄眉道士，飘过来伸手似乎想要求救，还未到阵图边界，忽然从一面阵旗上跳下来一只白额大虎，一口咬住两个鬼魂，仰头吞了下去，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朝江贤一步步逼近。
　　另外七只神兽也各用些孤魂野鬼开了胃，朝江贤包围过来，他却依然低垂着头，双眼痴痴地看着怀中的白狐，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一只蛟龙先扑了上来，一爪将江贤按住，尘埃腾起，江贤的身子几乎被压进了地里，弯下腰仍死死地护住怀中的狐狸。
　　蛟龙张口就要咬下去，却被一只朱雀的翅膀扇在头上，松开爪子往后一退，嘶吼一声，朱雀也不甘示弱地振翅长鸣，其它神兽纷纷咆哮示威，加入最后猎物的争夺。
　　夜空中的乌云仿佛被它们的吼声震散，露出一轮皎洁的圆月，清辉如一只无形的手抚摸着大地。
　　在江贤怀中，渐渐升起一团银色的光，舒展成一个熟悉的模样，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精魂飞升！怎么会？”黄眉道士怔怔道，“难道这狐狸真的成仙了？”
　　江贤把手中已经冷却的狐妖躯壳放下，用一层黄土掩盖在上面，抬头看着那只发着银光，在清溪般的月色中逆流而上的白狐，站起来伸手想要抓住，却发现它回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迷茫，像是在思索一个曾经熟悉，却已经遗忘的人。
　　江贤的手停在了空中，看着狐狸渐渐朝月亮飘去，脸上竟露出了笑容，或许那远离人间，仙桂飘香的月宫才是它最好的归宿吧。
　　八只神兽看到狐妖的精魂，却像是见到世上最美味的灵丹妙药般一个个流出了口水，玄武长长的脖子一伸，先咬了上去，忽然一道银光闪过，玄武的脖子断成了数截，接着整个身子都在一声哀鸣中消失，代表它的那杆阵旗“蓬”的一声笼罩在一团熊熊火光中，迅速化为灰烬。
　　黄眉道士还是第一次遇到伏魔阵中神兽被灭的情况，吓了一跳，赶紧凝神看去，只见阵中一个银色的身影迅速闪动着，眨眼间又把另一只觊觎精魂的麒麟撕成了碎片，在那一瞬间，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江贤，不，是江贤变化而成的某种怪物，他因为中了尸毒而发绿的瞳孔已经变为诡异的青灰色，一头黑发化为银丝，在夜风中飘舞着，双手长出了利刃般的爪子，两只尖牙闪着寒光，和神兽撕咬在一起时丝毫不落下风。
　　趁他被蛟龙缠住，白虎猛扑上前，一口朝他咬了下去，江贤抬起布满尸毒斑的左手，向后一砸，白虎痛叫一声，满口牙齿顿时崩落下来。
　　江贤奋力一振，蛟龙顿时如朽烂的绳索般断成数截。
　　白虎掉头就逃，却被江贤抓住尾巴，一个过肩摔砸在地上，利爪朝着虎头一刺，又是一杆阵旗化为烈火。
　　阵中曾无往而不利的神兽被江贤屠杀殆尽也不过转眼间的事情，他抬起头，狐妖的精魂才刚刚飞到林梢，两只前爪合在一起向月亮朝拜着，渐渐透明，仿佛和月光融为一体，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便消失在了月光之中。
　　压箱底的法器被毁，黄眉道士赶紧转身就逃，忽然风声一响，差点撞上一个人，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江贤还是那副怪物的模样，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你……”黄眉道士第一次感觉到彻骨的恐惧，用颤抖的手指着他问，“你到底是僵尸，还是妖怪？”
　　江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样子，青灰色的眸子中闪过悲哀的光，苦笑一声：“我只是个刚失去挚爱的人而已。”
　　说完，他把尖利的爪子刺入了黄眉道士的心脏。
　　……
　　数年之后，江湖上有个年轻的道士声名鹊起，据说他一身神通诡秘莫测，不仅抓妖除鬼手到擒来，就连遇上的恶人也难逃他的铁手，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他对狐妖总是手下留情，从不赶尽杀绝。
　　因此，有人送他外号“怜狐道长”，据看见的人所说，他听到这个外号的时候，总是漠然无情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抬头看向天边刚升起的一轮新月，那样子，像极了见到情人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