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狐》谢忆阳

14、第 14 章

　　狐妖缩起身子，害怕地闭起眼睛，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睁眼看去，只见密林的阴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飞扑而出，挡在了自己身前。
　　那网一罩住猎物，便紧紧地缩了起来，无数铁蒺藜刺入血肉之躯，让他不住痛叫，浑身飙出血花，倒在了狐妖旁边。
　　即使那张脸上沾满了血，狐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顿时不知从哪来了力气，不顾铁蒺藜的尖刺扑到他身上，用力撕扯着，甚至用牙去咬网绳。
　　“你……你怎么会来？”李大狗声音虚虚地说着，转头看向刘员外，现在他不是应该被关押在刘府吗？
　　刘员外也一脸震惊，不过很快就重新看清了形势，料他都被网罩住，刺得遍体鳞伤了，翻不起大浪，只是计划中的一个小波澜而已，转头对黄眉道士问：
　　“道长，这个人，能否一起解决一下？”
　　“哎……”黄眉道士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是降妖除魔的，这杀人，不在我的范围之内啊。”
　　“道长您看，他和妖怪勾结在一起……”刘员外还在劝说，李大狗已经主动请缨：“我来！刘员外，不必麻烦道长，我来就好了。”
　　说着，李大狗缓缓站了起来，右腿的伤口依然在流血不止，但没伤到筋骨，还能忍痛行走，左肩却稍一用力就痛彻心扉，左手也只能垂在身旁，无法抬起。
　　李大狗用右手抽出腰间的短刀，朝江贤一步一挪地走去。
　　“李大狗！”江贤从网里抬起头来瞪着他，义愤填膺地吼道，“你害我也就罢了，狐妖救过你的命，你就这样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你住嘴！”李大狗面目狰狞地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问你我媳妇在城里过得怎么样，你说过得好，好个屁！刘员外已经告诉我了，我媳妇每天都要陪不同男人喝酒睡觉，过得生不如死！刘员外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帮他抓住狐仙，就把我媳妇还给我，狐仙姑娘这么善良，为了帮我和媳妇团聚，一定也会愿意牺牲自己的！”
　　说着，李大狗高高地举起短刀，对着江贤扎了下去：“你也牺牲一下吧！”
　　雪亮的刀锋在月光下格外刺眼，江贤闭上眼睛，却没感到冰冷的刺痛，只听到仿佛锦帛被撕裂般的声响，睁眼一看，狐妖正挡在自己身上，低头看着自己，露出一个动人的笑容，一头长发垂落而下，穿过网眼，轻拂着自己的脸庞，接着，血忽然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啊……啊！”
　　江贤像是忘记了语言似的，如野兽般疯狂地嘶吼起来，不顾尖锐的铁蒺藜，奋力撕扯着这张将自己和狐妖隔开的网。
　　李大狗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刺中的会是狐仙，松开手，眼神茫然地后退两步。
　　“蠢货，你这个废物！”刘员外对他破口大骂道，“连杀个人都干不好，要是狐妖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用乱棍打死，就像打死你那个敢逃跑的媳妇一样！”
　　李大狗愣了愣，转头看向刘员外，茫然的双眼中透出更深的，仿佛永无止尽的绝望，缓缓张口，声音空洞得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发出的回响：
　　“我媳妇……她死了？”
　　李大狗嘴角一歪，竟然笑了出来，接着发出了今晚最凄厉的一声尖叫，突然朝刘员外狂奔而来，受伤的腿每一次落地都在伤口涌出一股血来，在第一步没有倒下就已经不可思议，垂落的左手随奔跑而晃动着，发出碎裂的骨骼摩擦的响声，右手高举着，朝着刘员外的脖子掐了过去。
　　刘员外被吓得面无人色，连逃跑都忘了，眼看着李大狗快到身前了，才想起来似的对身边的黄眉道士祈求道：“道长……”
　　黄眉道士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右手往前一指，背上的桃木剑“嗡”的一声脱鞘而出，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往李大狗的脖子上一斩。
　　猛然喷出的鲜血把李大狗的头冲飞到空中，头发缠上树枝，整个头斜斜地挂在树上，脸上依然是那副绝望而疯狂的狰狞表情。
　　他的身体跨出了最后一步，一手掐住刘员外的脖子。
　　刘员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上，抬起头发现李大狗的身躯不再动弹，头颅也不翼而飞，才明白他已经死了，一脚把他的尸体踹翻，惊魂未定地骂道：
　　“他奶奶的，死了还来吓唬老子，我把你剁碎了喂给狗吃！”
　　“哎，刘员外息怒，他已经死了，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黄眉道士吃力地把刘员外肥硕的身躯扶起来，忽然嗅到一股尿骚味，眉头一皱，顺其自然地说下去，“贫道为了救你破例杀人，真是有违修行之人的清规啊，罪过罪过。”
　　“哪里，道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回去定有一百两……”见黄眉道士依然愁眉不展，刘员外赶紧改口，“二百两银子的谢礼奉上。”
　　黄眉道士的眉头终于展开，捻须笑道：“贫道用这些钱买些供品，献给三清，或许能折了这罪过吧。”
　　“那是自然，道长功德无量，三清怎么会怪罪呢。”
　　刘员外赔笑说着，见狐妖正倒在地上捂着伤口，已流了一地的血，但还活着，而那江秀才在网中尤自挣扎不已，几乎把网撑大了一倍，心中不禁有些担忧，问：
　　“道长，这网不会被他撑破吧？”
　　“刘员外多虑了，”黄眉道士笑道，“我这缚妖网乃本门秘法制成，连妖怪都逃不掉，更何况一个凡夫俗子……”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嘣”的一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到，江贤正不顾流血的双手，抓着缚妖网一寸一寸地撕开。
　　一连串的“嘣嘣”声接连响起，一张缚妖网竟被江贤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上面的金光一闪而逝，落在地上变回原来大小，像是两团被人搅落的蛛丝。
　　江贤顾不上旁人的惊愕，也顾不上自己遍身的伤口，立即把狐妖抱在怀里，查看她的情况，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两只总是光彩照人的眼睛此时像是即将干涸的井底浅浅的月光，仿佛轻轻一触就会支离破碎。
　　“你还好吗，”江贤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挤出一个笑容，笑涡里却蓄满了泪水，“再坚持一会，我马上就去找草药救你，抓野猪给你补血，就像上次一样，一定会没事的……”
　　狐妖却执拗地摇摇头，说的每个字都无比吃力：“你不是嫌弃我吗？我这就走，不然，又要惹你生气了。”说着，起身挣扎了一下，却被江贤更紧地抱进怀里，把脸埋在她的肩头泣不成声。
　　黄眉道士轻咳一声，掩饰缚妖网被破的尴尬，对刘员外解释道：“可能是缚妖网用久了，有些破损，正好被这小子找到破口，弄坏了，无妨，我法宝多得是，”转向不远处相拥的一人一妖，冷笑道，“既然这么情深意重，不如我成全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吧！”
　　说着，他右手并指成剑，往他们一指，那柄血迹未干的桃木剑再次飞了出来，在一阵破空声中，眨眼到了他们前面。
　　江贤依然把头埋在狐妖肩头，只是抬起左手一挡。
　　“不自量力。”黄眉道士冷笑一声，他的桃木剑在法力加持下足以穿金裂石，区区肉身怎么可能抵挡。
　　桃木剑果然已经刺入了江贤的左手，黄眉道士却眉头一皱，怎么刺得这么慢？按理说应该瞬息之间就足以将他刺穿好几回了，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看，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桃木剑竟然不是在刺入江贤手中，而是正从尖端一点点地破碎，木屑纷纷掉落到草丛里，原本好好的一把木剑，转眼只剩下半截。
　　剑气激荡，也划破了江贤的衣袖，露出木剑所刺之处，正是左手被包扎的伤口。
　　此时，狐妖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给他包扎的布条也正在一点点被剑气磨碎，露出江贤赤裸的手臂，那已经全然不像是人的手臂，一片暗沉的青黑色从两个显眼的牙印中蔓延开来，几乎已经覆盖了整个小臂，泛着墨玉般的光泽。
　　江贤抬起头来，透过幽绿的泪光看着狐妖，温柔笑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自己也是个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