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悄离

3、雀食奇谭

　　最初缘由要从八歧大蛇说起。
　　八歧大蛇是高天原神祗，因与其他众神产生分歧，最终被素盏鸣尊流放狭间。
　　被流放的八歧大蛇妄图颠覆平安京，被晴明镇压。
　　晴明镇压八歧大蛇使用了阴阳分离之术。
　　此法术威力巨大，发动时天崩地裂，然而，并非毫无代价，施术者人格将被分离成善恶两个独立存在的个体，各自拥有施术者面貌的身体，失去所有记忆。
　　小白是甲斐国梦山上的一只千年狐妖，因得晴明之恩，便一直守候在晴明身边，是晴明少年所得，陪伴晴明最长久，也是晴明第一个式神。
　　当得知晴明打算使用阴阳分离之术，小白哭诉不愿晴明忘记自己。
　　晴明也考虑到若失去记忆，需到时候有人可以来接应自己。
　　但毕竟术法特殊，难以完整的保留下来对小白的记忆。
　　事情发生在四年前，晴明在黑夜山镇压八歧大蛇。
　　周遭一片焦土，草木催折枯朽，他已使用阴阳分离之术，身上的衣服弄的脏污不堪，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背后，脸上挂着早已干涸的淤泥。
　　徒然间失去记忆，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一定感到很迷茫吧，又置身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中，想必对周围的环境十分害怕。
　　他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时而侧过脸看看左边，时而侧过脸看看右边，或者试探般向前走出几步，但很快便折返回去，因为不知道是否应该往那边去，貌似最后还是觉得待在原地最有安全感，便站着一动不动了，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
　　小白终于找到晴明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昔日光彩照人的晴明大人何曾有过这般污浊不堪的样子，如今这一幕却不禁让它回想起曾在街上看见的被家里人遗弃的失智女人，惊慌失措的模样如出一辙。
　　小白红着眼一步一步朝晴明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将眼泪抹去，纵然万般心疼，也不肯落泪再教晴明见了心生难过，故而强忍泪水，像以往那般亲切的唤道：“晴明大人……我来接您回家了……”
　　小白一头扎进晴明怀里向他诉说着这段时间自己的思念和担忧以及周遭发生的一切，它说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晴明大人，说找了晴明大人好久好久，虽然明白现在的晴明大人可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晴明大人却是一个无比温柔沉静的人，他一定会耐心地听自己把话说完。
　　晴明如今只残存了对小白的记忆，见了它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把它当成了依靠。
　　晴明微笑着说：“真是有劳你了。”
　　在两人回去的途中，遇见了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女孩。
　　可是一个如此年幼的女孩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样的荒山野岭呢？
　　这样想着，晴明问女孩：“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女孩回答：“我不知道。”
　　小白焦急的说：“晴明大人，这个女孩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寻常，还是请您快点跟我回去吧。”
　　晴明却道：“也许她是因为被我的法术波及从而也失去了记忆，不能放任不管。”晴明不顾小白的劝阻，将女孩带了回去。
　　女孩即是神乐。
　　通灵——据说是一种能和死去的人的灵魂沟通，或者在梦中互通信息的能力，拥有这样能力的人向来与鬼魅生灵挨的很近。
　　松明燃烧着发出火光，晴明注视着已经睡着的女孩。
　　和往常不一样，在火光的映照下女孩的嘴角轻轻扬着，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好似有美梦流出……
　　二.
　　翌日清晨。
　　犬神于半梦半醒间，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这香味似含了甘甜的蜜糖，馥郁芬芳，虽浓郁却又不会使人生出刺鼻厌恶之感，反而令人感到神清气爽。
　　是花香吧，犬神想。
　　曾几何时有那么一个家伙总喜欢带领着自己在花众中嬉闹玩耍，虽然能辨别出是花香，但不知是何种花，想来这香味一直萦绕在身旁，直到意识逐渐清晰，方才察觉。
　　犬神立马清醒了过来，花香的来源睁眼而知。
　　自眼前上方有无数白色花瓣从中飘落，犬神全身上下都被覆盖上了一层洁白的花瓣，一经风吹花瓣便又从它的身上滚落下来，如此循环往复。
　　正在此时，一道温和宁人的声音传进犬神的耳朵：“你醒了？”
　　一听这声音，犬神猛地坐起了身，却忘了自己受了伤，又因为受伤的缘故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皱起了眉。
　　晴明提醒道：“你受了很严重的伤，虽然我给你处理了一下，但是，最好小心些。”
　　“呵呵…”犬神冷笑道：“你何必惺惺作态，我既失败你要杀要剐我都无所谓。”
　　它随即将目光移到小白身上，眼神中满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只是不能亲手将这畜牲的头给割下来祭奠我朋友的亡魂实难解我心头之恨。”
　　晴明严肃的说道：“犬神，你也该冷静下来了，不管你因为什么缘故认定是我指使小白杀害了你的朋友，但现在我已有办法能够证明清白，你既然想要报仇，不妨先听我把话说明。”
　　犬神道：“栽在你手上也是没办法，随便你吧。”说完便闭着眼靠到树干上去了。
　　晴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向犬神阐明了神乐的通灵能力，问道：“能否带我们前往事发之地一探究竟？”
　　犬神听了晴明的一番话后，又重新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昨日被自己一刀贯穿身体的女孩眼下正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又听闻她能让自己重见已死的友人……晴明也实在没必要大费周折，直接杀了它岂不省事？
　　想到这些，犬神眼里褪去长久积压的戾气，道：“随我来吧……”
　　三.
　　“就是这里了。”犬神说。
　　此处是一片果林，周围弥漫着浓郁的果香，光闻味道便令人垂涎欲滴。
　　抵达果林时已近晌午，一行人难免有些饥饿，然而，这里的每个果子都无一幸免的被咬过，地上到处散落着树枝，夹带着已经氧化的苹果。
　　小白率先不满的说道：“是谁这么缺德！还让别人怎么吃？”
　　这的确令人不快，但眼下并非纠结这些的时候。
　　晴明道：“神乐，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晴明于事前已教导神乐如何将死去不久的亡魂召回世间这项通灵术的使用方法。
　　神乐点头道：“嗯，马上就能水落石出了。”
　　晴明随后将目光移至犬神，说道：“阁下既能为了朋友如此冲动，想必自身也很值得信赖，能和我讲讲你们之间的事吗？”
　　“哎……”犬神低头叹了口气，道：“恐怕你们听完之后便会后悔听这段不堪入耳的故事了……”
　　犬神说自己本并非妖物，后被一户人家收养，炼化为妖。
　　关于犬神这一妖物的由来在古籍中确有记载。
　　传说在一只被绑着的狗的面前放上美味的食物，在它想吃东西的欲望最为强烈的时候，砍下它的头，祭祀一番后丢到很远的地方，就会产生犬神，死亡的狗的灵魂化为犬神，不但可以为主人报仇，也会带来财富。
　　这户人家先是极好的对待犬神，利用狗忠诚的本性，意欲炼化犬神为自己所用。却不料化为妖物后的犬神对主人往日的残忍虐待，心怀怨恨，以至祸及自身。
　　犬神杀死昔日主人后离开了京城。
　　犬神接着说道：“远离京都后，我便开始和其它妖怪争夺领地和食物，杀戮无数，以手中的刀为生，一辈子只懂得如何战斗，双手沾满鲜血，即使是同行的战友，也没人敢接近我，我的一生都在无尽的战斗中度过，无论去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根本不会有人愿意接近这样一个危险的家伙，可是她出现了……”
　　晴明道：“是您的那位朋友吗？”
　　“是的，她不过是只麻雀妖，身躯那么娇小，却敢在我身边笑着飞来飞去，我最初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甚至觉得她在捉弄我。但是，有天我突然察觉到了那时我正在战场上杀戮，像我这样的家伙，只有战场才是我唯一的归宿，在那次的战争中，我不停地斩杀着敌人，不知道斩掉了多少人之后，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而这时的我已经孤零零地站在遍地的尸体上了。“毫无意义”，当时我这样想，放任自己的力量尽情施暴，和只认同力量的价值观的生存方式，这两者都毫无意义，无止境的杀戮，只会迷失掉自己，带来无止境的仇恨，越来越多的仇人找上门来，我想着自己终有一天会死于非命，就在心灰意冷，准备自裁时，那只小麻雀又飞来了，落在了我的肩膀上，那家伙的伙伴也全部都停留在我肩膀上，收起翅膀休息，不知为何，我突然哭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我这副除了施暴以外毫无用处的身体，居然还能成为这些家伙们休息的场所，在雀儿的眼中，这世界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仇恨和暴力，她安慰着我，不仅救了我的性命，还让我了解到了什么是相互信任，是她让我看到了这世间的美好，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我抑制自己努力从善，终于脱胎换骨，雀儿成为了我的第一个朋友，从那一刻起，我便对这把陪伴我出生入死的刀起誓，一定会守护好这一切，可是……”犬神声泪俱下的道来。
　　晴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犬神与雀儿之间有着这般至诚的因缘……”
　　“犬神先生……”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天空中——一只黄色麻雀飞了过来。
　　“雀儿……是你吗？”犬神恍然如梦般迎上前去。
　　晴明道：“抱歉，时间有限，所以不得不先打断你们，雀儿，请先告诉我们是谁杀的你。”
　　雀儿道：“是这里的一只猫妖。”
　　犬神道：“原来如此，晴明大人，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哈哈，还是被发现了啊，都怪你这该死的人类！”
　　原来，打从一开始这猫妖就躲在树上偷窥，知道是晴明干的好事后，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犬神这时已经拔出腰间长刀，眼睛彷佛喷射出火焰，怒骂道：“畜生，你糟蹋了这片树林也就罢了，竟然还敢伤害我的雀儿，去死吧！”
　　猫妖狼狈地躲开了犬神这一刀，然而，即便犬神身受重伤，猫妖也自知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猫妖干脆放弃抵抗，一味躲避而不还手，抓紧时间出言挑衅：“被发现也是没办法了，那时我刚好肚子饿了，看起来那么美味的小麻雀出现在我面前，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呀，哈哈哈哈……”
　　犬神气得浑身颤抖，举刀猛烈向猫妖挥砍：“你这混蛋……受死！！”
　　猫妖不慎被犬神砍倒，在地上滚落数米，鲜血染红了地面的枯叶。
　　犬神本就身负重伤，再加之对付猫妖，被气那两下，止不住地咳出血来，晴明本想去扶，犬神摆了摆手并以长刀支撑身体。
　　“谢谢你……晴明大人。”犬神喘着粗气艰难的向晴明道谢。
　　“不用谢，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你也成功为雀儿报了仇。”
　　“是啊……”
　　“犬神先生！”雀儿再次飞了过来。
　　犬神抬头望着雀儿，悲伤的说道：“对不起……雀儿，我曾立下过守护的誓约却没能保护好你，若是我能一直跟在你的身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犬神紧握双手，一拳砸在地上，流下悔恨的泪水。
　　“我知道……你不用为我自责，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雀儿停在犬神的肩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雀儿，别离开我……”犬神哽咽着说。
　　晴明道：“只要我将雀儿化为灵体，你们便无需分别了。”
　　晴明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扇子，右手纤细的手指将扇子轻轻晃动，撒下如夜晚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光亮。
　　雀儿道：“身体变得好轻，我变成灵体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犬神先生！”
　　“雀儿！”犬神叫罢，潸然泪下。
　　雀儿生气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又哭了？”
　　“好、好不哭了。”犬神立刻转悲为喜，连忙擦干眼泪，扑通一声，跪下来对晴明道：“晴明大人！为了报答晴明大人的恩情，吾今后愿意作为式神，以供驱使。”
　　晴明道：“还请先起来……”
　　犬神道：“此前我未弄清楚事情真相，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晴明大人动手，晴明大人不计前嫌非但没有怪罪，还愿意帮忙找出凶手，这份恩情无以为报，若晴明大人不同意，我实在无颜起身啊。”
　　“真的可以么？”
　　“需要我的帮忙，请尽管吩咐，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那好吧，请先起来吧。”
　　“是！晴明大人。”犬神总算站了起来，雀儿也感到十分欣慰。
　　小白道：“不过话说，犬神之前为什么会认为晴明大人和小白是凶手呢？”
　　“……呃，是一个不认识的家伙过来告诉我说，晴明就是你在寻找的凶手。”
　　“……啊？”小白奇怪的问道：“那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这……不知道，那个人戴着一张面具，我看不见他的模样，不过那人长着一对很大的黑色翅膀，看样子是个挺厉害的妖怪，但即便如此，如果再让我遇到，也决不会放过。”犬神面含愠色的说。
　　四.
　　“看起来很厉害，长着一对大翅膀的妖怪……晴明大人，你说这个妖怪为什么要陷害我们呀？”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应该有自己的理由吧，等他自己来找我们吧，就像犬神一样……”
　　“好吧……”
　　三人回到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