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4、假意

　　青格熬好了汤，已是很晚了，我让他先去歇着，端着汤进了房间。
　　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躺在那里，没有任何戒备。作为南国太子，这般毫无防备，就不怕我杀了他？
　　我摇着头，将汤放在了桌上，趴在桌子上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觉得身上多了点什么，抬起头来，撞上他的脸。
　　“这是？”看着身上的披风，又看着他因受伤有些苍白的脸，满脸不解。
　　他只是笑，淡淡地笑，笑着说：“天冷！”
　　我看了看外面，此时仍是夜色如墨，有凉风吹来，我坐在桌子边上，虽然身上简单搭了件披风，还是被风吹得打了几个喷嚏。
　　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探过我的额头，然后眼前出现了他靠过来的那张苍白的脸，他用微弱的语气说道：“你发烧了！”

　　这句话，如此相熟？
　　八年前，这句话将我带入了一个人的世界，八年后，为何还会有这样一个人，对我这样不经意说出口呢？
　　我突觉眼眶不自觉有些肿胀了起来，然后他有些着急地手足无措起来，那模样，看上去可真是有些滑稽。

　　他有些担心地问我：“你怎么了？”
　　“没事儿，倒是你……”我收起情绪来，瞧了眼他那鲜血染红的伤口处，下午本来没有渗血的，现在却隐隐透出血迹来。我想，许是刚才起身给我披衣服导致的，忙问他：“伤口可痛？”
　　他挑了挑眉，有些嬉皮笑脸起来，“你说呢？某人可要补偿我呀！”
　　我迟疑许久，回他道：“你想听什么戏，我都唱给你听！”
　　“哦？”他饶有兴趣，问道：“可是随时都可听？”
　　“随时恭候！”
　　“那要是别的呢？”
　　“莫要得寸进尺！”
　　“好吧好吧，南莫公子的戏，已是莫大的荣幸了！”他说着，盯着桌上的汤问道：“给我的？”
　　我这想起，这汤他还没喝。
　　我起身端起那汤说：“我给你热热去！”
　　“不用！”他拉住我的手腕，笑道：“我不喜欢喝汤！”
　　我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明白，他也并非毫无防备。
　　但我的计划，必须一步一步朝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着，一步一步，诱敌深入！

　　因为不夜的伤势，他便赖在了我府上，这一赖，大抵住上了半月之久。
　　期间我与他把酒言欢，倒也很是风流。但我很是疑惑为何这么久朝廷的人没有半点动静，仿佛他的消失对于朝廷没有一点影响一般。我虽知晓他真实身份，但表面上却要装得什么都不知，而他，对自己的身份，更是三缄其口，一个字都未曾透露。
　　半月，他的伤差不多好了大半，已经不需要每天趴在那里让我招之则来了。
　　半月里，我被他折磨得叫苦不迭，青格更是看见他就嫌弃得不得了，什么礼数都顾不得。我有时会教导他几句，但他还是在看见不夜的时候，露出一丝捎带凶狠的眼神。
　　我权当他是为我抱不平，后来也就不管他了。
　　我把近日的进展传了密函给将军，告诉他我这边的情况。他没有传来回复，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继续。
　　这段时间的相处，不夜与我之间倒是互相有了进一步了解，只是他终究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关于他真实身份的信息，他心思深沉，我常常不敢贸然行动。
　　但对于他个人，我却觉得是个可以结交的人。若不是我与他站在敌对位置，说不定，我与他能成为朋友。
　　可是——
　　啊，没有可是。

　　某一日，我与他在竹林喝着茶的间隙，他突然眯着眼问道：“南莫，你觉得我像是什么人？”
　　我有些诧异，他竟主动提及，是已经十足信任我，要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了吗？
　　我装着糊涂说：“你难道不是个浪子吗？登徒、浪子！”
　　“哈哈哈……”他大笑道：“我瞧着就那么没有身价？”
　　“难不成你还是王侯将相了？你这副模样，瞧着也忒不像了！”
　　“是吗？”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然后抿了一口茶，便不再言语了。
　　林间突起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打破这安静气氛的一批人马。而他，露出了一丝难以言说的霸气。
　　“什么人？”我警惕着，他却将手覆在我的手上，眼神示意一下，道：“无需紧张，是我的人。”

　　来人行至他身前，下马跪地，拱手以礼，尊道：“太子殿下！属下冒昧，但皇上有要事宣您，您还是随属下速速回宫去吧！”来人当中，一个穿着铁皮铠甲的将士连同这一众士兵通通跪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慌不忙，只问道：“可知道是何事？”
　　“这……属下不知。”
　　他低头片刻，突然转头看着我，意味深长说道：“南莫，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我的身份，可如今……你可还愿意与我做朋友？”
　　我装出一副意外的神色，失声一笑，道：“太子殿下？！你可真是，藏得够深啊！”
　　“我不是——”
　　他露出一丝紧张，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玩笑玩笑！太子殿下要与我结友，那是我南莫莫大的荣幸，再则，我南莫交友，从不在乎身份！”
　　他突然一愣，转而笑道：“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南莫在此恭候大驾！”

　　他离开的那时候，坐在汗血宝马的样子看上去是掩盖不了的王者霸气，那个时候，我承认，我有些渐迷双眼，我也承认，那个时候，我可能有过一丝动摇。
　　他已经在我面前暴露了身份，想必，他已经完全信任了我。
　　这自然是好的，也不枉我这大半月来在他面前的假意逢迎。
　　接下来，便是下一步了。

　　此前来南国的时候，我以为若是见到了这位南国太子后，不出三天，他便会跌入我精心谋划的陷阱之中，然后我便可以回到北国向将军交代。
　　可是来了三个月后才见到他，至于为何他那天会来戏言楼听戏，我后来有问过他。他说是听人说起，东皇城出了个唱戏极好的南莫公子，每日座无虚席，好奇之下，便前来一探究竟。
　　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漏洞。
　　但实际是如何，我断然不知。

　　只是，不夜离开的第一天，不知为何，我对他便有些想念了。
　　在九山泉一起泡着温泉把酒言欢，在清瑶台一起从黑夜谈心谈到翌日清晨的日出，在紫竹林一起散步，在清溪湖一起泛舟，他会时不时对着突然出现的不知名植物赋诗一首，我亦随之将那诗赋佐以一曲唱出来，若不是有任务在身，当时的我恍惚中便想就那样与他相伴同行，一如《野公子》里的那二人一般。
　　可我与他，终究是站在对立的两面。
　　他拿真心待我，而我，却无时无刻不在玩着计谋，多么可笑！
　　这朋友，终究是做不得。

　　不夜走后，我将今日之事密函传回北国，将军来信回复：稍安勿躁，见机行事。其意明显，是让我勿要心急乱事。
　　将军应该也是觉得，如今他既已在我面前暴露了身份，应是拿我当朋友。他信任我，但我不能自欺欺人。
　　我是北国的奸细，我肩负着将军给我的使命，我绝对不可以，因为这样就忘了我来南国的目的。

　　十日之后，不夜再次来找我，他依旧笑嘻嘻的，身边没带任何随从。
　　他倚在门上，看着十日不见的我打趣着：“你这是怎么了，不过十天没见你，怎么就觉得你这般疲累？”他走近我，伸手抚平了我紧皱的眉头，笑道：“难道是因为对我思念发狂所致？”
　　“噗！”我一口茶对着他喷了出来，茶水顺着他的下巴流进了脖子，慢慢下坠着。
　　“你这欢迎的方式，稍稍独特了些！”他并未生气。他对我向来包容，但包容，也是有限度的。他向我讨个赔礼，说：“唱一出，就当道歉！”
　　我无法，只能唱了一出又一出。
　　一曲相思赋，一曲离别苦。这两出戏的意思，不言而喻。而他，又岂会听不出来。

　　他听完，意犹未尽地说：“南莫，你知道吗，这十天，我几乎每日都在想你的戏，还有……”
　　我有些紧张，他继续说：“想你——”
　　这话，何意？

　　“我可以……”他伸手揽过我的腰，抱住了我，耳边传来他暧昧的声音：“拥有你吗？”
　　我悬在半空的手骤然捏紧，闭眼片刻，心中所想，是北国，是将军的任务，是我的使命。手掌松开，放在了他的背上。
　　只是那一刻，当我与他第一次肌肤相亲之时，我突然闪过一丝耻辱的念头，我许是要辜负将军的期望了。
　　原来我，对他……已是这般情愫？！！
　　不对，没有，我没有！
　　可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青草香气，不似一般人的灼烈，是那么的清冽，那么地沁人心脾。
　　他温柔地抚摸着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热烈地，索求着。似是要将这十日的思念融进他的每一个动作，向我传达着他的真心实意。
　　我慌了……
　　我怎么可以——
　　但我，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