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曲》洛兮清水

45、第十五章

　　十三娘气喘吁吁的赶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傅不起。月光的映照下，他满脸是汗，眼神呆滞的坐在地上，像是被地上云晚可怖的尸首吓呆了。

　　十三娘轻蔑的皱眉，问：“我怎么听到这里有动静，你看到什么了么？”

　　傅不起这才抬起头来，他的动作较平素有些缓慢。
　　然后他摇了摇头。

　　“真没用！”十三娘早等他的回答等的不耐烦，嘟囔了一句之后便转身顺着另一个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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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不起正抱着丑丑东躲西藏，他缺了一条腿断然跑不快，但至少要比丑丑跑得快。
　　他抱的时候还堵住了丑丑的嘴。

　　在墙角下傅不起终于停下，满脸是汗，神情慌乱。四周望了望，又转过来看丑丑，但是还是没有放开死死按在丑丑嘴上的手。

　　“阮方止呢？嗯？！”傅不起瞪着眼睛压低着声音说道，“怎么不见他们来救你？娘的……”
　　他急促又害怕的说着，然后又紧张的叮嘱了一句：“我放手了你别喊，要么丽端堂找到了我们都得得没命！你小点声告诉我你还能找谁救你！”

　　手放开的时候，丑丑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

　　“不起叔叔……”然后她抬头，用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傅不起，却没继续说话。

　　“你快告诉我啊！”傅不起却只是跳脚，“他娘的要么我就把你丢在这儿！费这个劲儿救你——我这是精神出问题了还是怎么的……！”

　　“不起叔叔，你看见我娘没有？”然而丑丑却问了这样一句话。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啊？！”傅不起瞪着眼睛低声骂道。
　　“我醒来就没见到娘，“然而丑丑一直在坚持着问这句话，“我娘她在哪——”
　　“别装了！那婆娘哪里是你娘！”
　　“她是的，我有两个娘。”然而孩子却笃定的回答。

　　“……我没看见，可能先躲到别处去了。”然后傅不起忽然鬼使神差的回答。

　　身边依旧有火星飞过，好像点点的萤火。

　　“……”
　　丑丑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种微微放松的表情。
　　“苏苏说，让我想办法找到太夫人。”

　　傅不起倒是有些意外。
　　“找那个老太婆？为什么要找她？她莫非知道这件事——”

　　他说着说着，就要将丑丑抱起来。
　　但是他就在抱到了一半的时候猛然跌倒。

　　一柄薄刀直插入他的后心，刀尖在胸前带出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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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不起恐怖的望着自己胸前的刀尖，然后慢慢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了他熟悉的几个人——王虎牛，十三娘，李昌意，还有，谢留黛。

　　谢留黛形容狼狈，脸上被火熏得黑白参差，但还是笑得很开心，毕竟，能死里逃生，谁都会很开心的。

　　但是她自然还有更开心的事情。
　　她用很有意思的目光望着傅不起。

　　傅不起张了张嘴，他惊恐又绝望的看着谢留黛，十分想说什么：“黛公子，我——求你——饶我……”

　　然而他没有说下去，一大口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他俯身砰的一下子倒了下去。

　　眼前迅速被黑暗侵袭，朦胧中他觉得有一双手摸索上前，徒劳的摁住了他背后的伤口。

　　他用力的扭转过头，看见了丑丑，他没有开口，纯黑的眼瞳中却有水光一点点浮现，慢慢盈满。

　　“你别哭……”傅不起努力地看着，忽然开口。
　　“我这样的人，死了不值得别人哭。”

　　这句话居然说得很完整，这也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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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小世子抱过来。”
　　谢留黛一直看着这一幕，然后扭头对十三娘说道。十三娘应了一声，转身上前，俯身就要抓住背对着她的孩子。

　　然而，的确很多事情都发生在一刹那。

　　上一刹那，十三娘还很是放松的弯腰，下一刹那，她就猛然倒退三步，用手摁住脖颈，那里有正鲜红的血不断流渗出来。
　　她盯着丑丑，眼底是不相信的惊讶。

　　丑丑的手里拿着一把刀，正是从傅不起背后拔出来的那一把，他现在依然身着女装，桃红衣裙，琉璃璎珞，双手白皙幼嫩——却紧握镔铁。

　　他带着泪痕的小脸在刀光和火光的映衬下有一种异常动人心魄的美丽。

　　他是在十三娘弯腰的那一刹那下手的。
　　那把刀只是薄刃，但对于弱质孩童来说已然不轻，丑丑是借了拔出来时候的后坐力，拧身对着十三娘脖颈的动脉处斜削。
　　所以这一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且动作快速绝伦，奇准无比！

　　很少人能避开这样的一刀，正如很少有孩子能像丑丑一样，有如此快的反应、分析能力和胆量。
　　更何况丑丑还看不见。

　　若不是十三娘基于高手的直觉后仰，如今已是回天乏术，她死死盯着丑丑，像盯着一个怪物一样，喘息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受伤颇重，无暇顾它，立即原地坐下上药调息。

　　“好！”
　　此时却忽然有人赞叹道。
　　“你果然是我的亲侄子，如此魄力，必定源于我谢家皇室血脉。看来你不仅是继承了你娘的美貌。”

　　谢留黛嘻嘻的笑着，半蹲下身来，与丑丑对视。

　　“谢丑丑，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喜欢为别人着想……这样，苏苏在我这里，你要是愿意跟我回去，我就就此罢手，如何？”
　　她像是跟大人对话一样的侃侃说着。

　　“其实是你误会了，姑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去救一个人。”
　　她的表情和语气忽然就变得很柔和。

　　“这个人就是你的亲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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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窖里。

　　依旧是那个很好看的地窖，，虽无天光射入，却有光芒照得满室生辉，玉石铺地，桌椅齐全。
　　正中一个长方形水晶棺材，棺材微蓝晶莹，四周还散发着袅袅的白气，冰冷渗人。

　　“我们到了。”
　　谢留黛轻柔的说着，就像是在哄心爱的小孩子一样，“那边就是你的爹爹。”

　　丑丑却没有说话，他如今已经换成了男子装束，广袖直襟，雪白的衣裳十分宽松，稚发垂髫，眉心点了一点鲜艳的朱砂，看上去十分美丽可爱。

　　“那副水晶棺里就是你的爹爹。”谢留黛轻声说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很惋惜，“对了你看不见……否则你一定会被皇兄的容颜和气质所倾倒。”
　　她自己就在赞叹着，听上去有点激动，又有点依恋和神往。

　　“爹爹……”丑丑轻声咀嚼着这个词，好似十分陌生。

　　“你爹爹虽然躺在棺材里，但并不算是完全死了，他只不过是貌似死了，他还可以活过来。”谢留黛继续柔声说道，“只要你帮忙，他就可以活过来。”
　　“怎么帮忙？”
　　“用你的命，就能换他活过来。”

　　她说的很温柔，然而丑丑却没再说话，然后就忽然微微的颤抖起来。

　　“别紧张。”谢留黛象一个慈爱的姑姑一样摁住他小小的身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虽然身体不好，又是天生的瞎子，然而知书达理，明辨是非，从不畏死……这正是士子的风度和气魄，不愧是我谢氏的血脉。”
　　她话音中都透出满意和骄傲来。

　　“你也应该读过一些书，知道父为子纲的道理，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谢留黛一本正经的说，目光里都闪耀着热烈的光芒，可惜丑丑什么都看不见。
　　“能用你的命去救爹爹，这是你的荣幸，如果我能牺牲自己去救哥哥，我一定会不说二话。必须要直系的血脉骨肉，只有你有这个资格。”

　　“可是我……我并不认识他。”丑丑忽然开口，声音里也有了一点颤抖的意味。

　　“他是你的亲爹，怎么是不认识！”谢留黛不以为然，“你不是不希望别人死么，不是宁愿用你自己的死换取别人的生么？”

　　谢留黛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同意了，于是伸手入怀，抽出了怀柔。
　　宝剑通灵，仿佛知道要饮血一般，光华比往日更胜。

　　她说着就抓过丑丑的手，摁在水晶棺材的边上，那里有一个凹槽，有一根管子一直连到棺材里人的后脑上，晶莹剔透，看上去分外妖异。
　　他对准丑丑的左手腕脉一刀就划了下去，鲜红的血瞬间流出，盈满了凹槽，也顺着那根管子流了下去。

　　这显然很疼，丑丑一下子抽了一口气。
　　他幼细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让人生怜。
　　然而他却好像很顺从一般，并没有作出挣扎的姿态来。

　　一边旁观的李昌意忽然皱了皱眉。
　　谢留黛看在眼里，笑了笑道：“你在可怜他？你总是会可怜女人和孩子。”

　　她并没有等他回答，只是自己接着说道：“他生来身体不好，或许连弱冠之年都活不到，人世间诸多痛苦，他没来得及体验就离开，岂不是好事。”

　　她絮絮地说着，眼波流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她的思绪好像已经自丑丑身上飘远。
　　因为丑丑自进来就很是合作，合作的只需要她用一只手摁住丑丑的双手即可。

　　所以这也让她忘记了做一件事，或者是觉得做这件事会对血流畅行有所阻碍，她就没有做。
　　她忘记了点丑丑的穴道。

　　忽然间“噗”的一声。
　　地窖里自然没有天光，更何况是夜晚，连月光也丝毫不透，好在有数十盏油灯，照得夜如白昼。
　　几十盏油灯，灭了一两盏自然是没有关系的。
　　——但要是都灭了会怎么样？

　　如今正是这样一种情况。
　　满室生辉刹那间成了完全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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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窖的最后一道门轰然落下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闪了出来。

　　正是丑丑。

　　“丑丑！”地道里等待的清秀少年急忙上前抱住他，看见丑丑手腕上的鲜血，连忙点穴包扎。虽然刀割得较深，但好在血流的时间不多，及时止住便无大碍。

　　“我还以为你无法及时出来呢！”阮芳芷边包扎便感叹道，“好在你天生看不见，但太夫人说，正因为如此，你听觉要比别人敏锐的多，而且也不会受骤然黑暗造成的影响——不过，你是怎么挣脱谢留黛摁住你的手的？”

　　“因为我狠狠咬了她一口。”丑丑咯咯笑道。

　　阮芳芷也不由得捂着嘴乐了起来，然后又有点歉疚的对丑丑说：“抱歉，我在远处看到火起，赶到时先去救……救他，所以来晚了。”
　　“不啊。”丑丑笑着回答，“我觉得小方也应该先救苏苏。”
　　“你懂什么不要乱说……”阮芳芷却有些不太自然的含糊了过去。然后抱着他，扭头看向身后。

　　她身后站着一个瘦小枯干的人影，在这阴暗的地道里，乍一看像是一个鬼魂。

　　“多谢太夫人。”然后阮芳芷恭恭敬敬的拱手道。

　　“为什么要谢我。”那个瘦小枯干的老太太却晃着一双灰白的眼珠慢慢说道，“这里的机关是你自己亲手扳开的，对吧？”
　　“对。”
　　“所以也是你自己亲眼发现的。”
　　“……”阮芳芷一呆，看着依旧慢条斯理说着话的傅老太太。

　　“一切都是你自己所为，为什么要谢我，今晚你们也从未见到过我，难道不是么？”

　　“是，太夫人。”她怀中的丑丑却清脆的替她回答。

　　“是。”于是阮芳芷也跟着肃然答道，她看着这个执掌了傅家七十余年的老太太……本来有很多事情自她明白真相到现在一直觉得很匪夷所思，不明所以，但是她如今却忽然觉得，一切好像冥冥之间又可以串联起来。

　　“你们顺着这条地道一直走，从中心穿过傅家堡的后山，出口处就有一辆马车，快的话，也许可以避过丽端堂的耳目。”傅老太太却径直说道，依旧慢吞吞晃悠悠。

　　“注意时间，最迟半个时辰，我就要从地上率众打开地窖里的机关，放人出来了。”

　　“是，那我们这就告辞。”阮芳芷连忙道，抱起丑丑就要往前走。
　　这一走，定然是后会无期。
　　“等一下。”然而在刚刚擦身而过时，傅老太太却这样喊了一句。

　　阮芳芷有些意外的停下，看着傅老太太也转过神来，微微扭头，看着她……怀中的孩子。她年逾九十，眼神异常灰白浑浊，不知道是否可以看得真切。
　　她下意识的将丑丑放了下来。

　　“太夫人。”于是丑丑又叫了一声，很恭敬地。

　　可能是为了看得清楚些，老太太上前几步，然后慢慢的俯下身来，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她浑浊眼珠里的神情可以称得上是端详。

　　而忽然间那里有了奇妙的波动。虽然一闪即逝，但这种波动本来就不应该在这样一个老太太的眼中出现，她已经太老太老了，看过了太多的事情，和太多的人。

　　“你也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然后她就用苍老的声音感叹道，那声音仿佛穿越了许久的时光。

作者有话说

　　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