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渔》雩月

3、三回

　　八
　　乐渔还是屈服了，屈服于现实，也屈服于自己对某人一些隐秘的想念。
　　她不跟程宁讲话，这样幼稚的冷战持续了一周，自己折磨自己罢了。
　　如果今天程宁对她说早上好，她就不矫情了。乐渔这样想。
　　班主任要是问，她就说早上拉肚子了，没来及请跑操的假。
　　距离正式到校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教学楼的大部分教室还黑着，一楼高一的教室，只有七班的亮了。
　　不知道又是哪位不要命的狠人早早去自习了。
　　乐渔边想边走进楼门，对着玻璃重新扎头发，又揉揉眼睛。又是一周啊。
　　教室四个大灯全部打开了，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背后一阵风过，乐渔突然感觉到寒意，倒吸一口凉气，这未免有些吓人了。
　　她默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回到座位上。座位上放了一个很眼熟的黑色书包，包上一个镭射的标，简直标明了主人是谁。
　　是程宁的包。乐渔下意识回头扫视一圈教室，还是空无一人。
　　是放学没带走，还是今天来得太早了？
　　乐渔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的，要跳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包拿起来，放回主人的座位。
　　程宁的包又如何？这并不影响她装淡定假装看书。
　　走廊里有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近了，直到走进教室，乐渔下意识抬头。
　　好像是一种注定的情节，她抬头，就能看到想见的那个人。
　　的确是程宁。他似乎也没想到教室里这么早会出现第二个人，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乐渔，再就是，没想到乐渔会突然抬头看过来。
　　教室门和靠窗角落的对角线，连起两个愣住傻傻对视的人。
　　很不合时宜的，乐渔注意到程宁今天的打扮。那年很流行在长袖的卫衣外面套一件宽大的T恤，程宁就是这样一副打扮。他卫衣外面套着的，刚好是那包粉橘色纸巾出现的时候，他穿着的T恤，黑色的，前胸有一个圆脑袋的熊。
　　乐渔看着他，突然笑了。
　　“杵在门口很暖和吗？”她面向那个方向开口。
　　程宁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闻言惊了一下，然后慢慢抬步走进来。
　　“今天真的挺冷的，我妈非让我加秋裤……”他走到座位上，却不坐下。
　　乐渔抬头看着他。程宁手插兜靠在桌子上。
　　“那个，那个包里的东西，是给你的。”他支支吾吾地说。
　　乐渔闻言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书包？什么东西？给我吗？”她睁大眼睛问。
　　“你打开看不就知道了嘛！”程宁一把拎起书包，塞到乐渔桌上。
　　乐渔懵懵然地拉开拉链，又高兴又茫然。
　　瘪瘪的书包里，凌乱地戳着几张试卷，还有一个深蓝色的包装袋，像是买东西留下的袋子。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抽走那几张试卷：“这是我的作业，不是给你的哦。”
　　然后又犹犹豫豫放回来：“物理和数学卷子，你要吗？”
　　乐渔转头看看他，扑哧笑了：“不要！我学得烂但我也写完了好不好！”
　　她拿出那个深蓝色的袋子，解开结。
　　非常出乎意料的，里面是一个保温杯，还有一包印有“女生暖暖陪伴”的红糖。
　　乐渔看着这两样东西，扭头看他，耳根慢慢蒸红了。
　　程宁握着笔，低头看着试卷，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乐渔咽咽嗓子里那股酸涩。她又想笑又想哭。
　　“那个……上周你不是心情不好嘛，我看你脸色也不好，就觉得是不是不舒服……”
　　“你以为我生理期？”乐渔直接问。
　　“咳咳，我也不知道啊，我问了刘大，他说女生那什么大姨妈的时候就那样……”
　　“所以保温杯和红糖也是他出的主意？”
　　程宁点点头：“红糖是他说的，保温杯是我选的，我还特意选了粉色，好看吧！”
　　乐渔趴在桌子上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我这周那什么走了，还要红糖干嘛啊？”
　　“迟早能用上！这保温杯发货太慢了，我明明上周二下的单，这店周五才发货！”程宁指着粉色的保温杯皱着眉。
　　世界一瞬间明媚的不得了。窗外是渐渐透出天光的清亮，大部分树枝光秃秃的，清清楚楚地支棱在视野里，但最靠近教室那株松树依旧毛茸茸的，男孩的头发在几种光线的照射下看起来很好摸，皱起的眉头也很可爱。
　　“你可以直接用的，这个我洗过了。”他又说。
　　乐渔拿起杯子起身去饮水机那边，按下热水键，盯着饮水机白色的内壁笑着。程宁确实不是男主角，世上哪有那样多俗套的情节。
　　但程宁是最棒的同桌了，最棒的。
　　九
　　立冬，初雪，确实是种独属于北方的浪漫巧合。
　　大家在课业里浮浮沉沉，没几个人注意到今天的天色迟迟走不到明亮，是因为外面悄悄飘起了雪。
　　暖气刚通一星期，靠窗的同学们就都因为开窗的冷气和暖气片的灼热感了冒，乐渔和程宁也是如此。
　　“头上面冷风飕飕，下半截暖气都快把人烤熟了，我感觉我上半身和下半身分裂了。”程宁边擦着鼻涕边说。他的鼻炎在感冒时格外严重，鼻头被纸巾磨得泛红，眼睛过分敏感，受到冷热空气刺激就流泪。
　　“我感觉你快死了，我也是。”乐渔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她的症状比起程宁有过之无不及，一天吞三次药，每次都一大把一大把吃。
　　“那咱俩就一块在表演那舞台上装死等待救援。”程宁鼻音浓重。
　　乐渔一听到表演，一个头两个大。
　　事情要从附中多年的冬季艺术节传统说起。每个班组织表演是件很正常的事，合唱也行，舞蹈也可，短剧也不是不行，可七班班委开会决定的，居然是走秀。
　　“就上去走一圈，我们只需要在服装，化妆，背景和音乐上做文章，这不是免了表演又免了排练吗？”这是班长原话。
　　后来的乐渔再回想这件事，觉得第二学期改选班委时，班主任第一个pass掉徐轩，是非常有远见的决定。
　　班长和班委们把走秀的主题和时长发布下去，号召同学们自由组合，展示风采，自备服装，最好能自己化妆。
　　吴飞一群人当时就乐了，打算cos篮球明星，自己最喜欢谁就装扮成谁，还不断练习着这位球星的标志性动作，准备在艺术节上一鸣惊人。
　　程宁喜欢科比，乐渔以为他会去跟吴飞组队，便打算找卢悠一起。
　　“同桌，组队不？”程宁班会课一下就扭头说。
　　“啊？你不和吴飞一起吗？”乐渔有些诧异。
　　“我才不和吴飞一起，太憨了，他到时候在台上一激动，把我掀下去都有可能。”程宁一只手拄着脑袋，另一只手在草稿上写写画画。
　　乐渔想了想吴飞以往的行为，低头笑出声来。
　　“如果我们组队，表演什么主题啊？”乐渔看着他。
　　“不知道。要不咱俩去门口超市租两个头套吧，就是那种街上发传单的大熊之类，多省事。”程宁想了想说。
　　乐渔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个省事的方案，可也太敷衍了。
　　“乐渔乐渔，你想来跟我们一起吗，我们打算穿汉服！”卢悠从后面拍拍她。
　　后面的事，就被卢悠称为，乐渔拖家带口加入汉服组了。
　　卢悠的小组，全是女生，程宁加入后一度后悔，七个女生一个男生，这怎么看都是迪士尼反串风味。
　　“我觉得我们如果不穿汉服，也可以表演七个公主和一个大矮人了。”这是小组内一位出名毒舌的精准概括。
　　最后的方案，是展示不同朝代的服装，卢悠很喜欢汉服，所有服装都是她在网上挑的，然后分配给适合的成员。乐渔和程宁分到的是情侣装。
　　“怎么样，好看吧，特地给你俩挑的。”卢悠私下跟乐渔说。
　　“为什么？”乐渔看着手里制作精致的图样，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卢悠设计的花样是，汉服展示加微型舞台剧。
　　“当时不是说了吗，有那种组合搭配上去的，这套男女搭配网上很火哒，而且都是高个才能撑起来的，那不就你跟程宁了嘛。”卢悠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摆着理由。
　　“这不是很容易让人误会吗？”乐渔扶额长叹。
　　“有什么误会的，你们是搭档展现汉服特色，只是搭档而已，为剧情服务，你想到哪去了。”卢悠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望过来。
　　程宁拿到衣服也是一脸惊诧。
　　乐渔抱着校服窝在座位上。
　　“你要是也不太乐意的话，咱去跟卢悠商量一下换服装吧。”乐渔说。
　　程宁站起身转身坐在桌子上，低头盯着乐渔。
　　“你不想穿这套？”
　　“我觉得衣服挺漂亮的，就是……”乐渔嘟囔着，手上叠着校服，又拿起来散开抖抖。
　　“那……要不就这样？现在换也来不及了吧，表演嘛，不就走几步念几句词。”程宁揉着自己的头，又转身坐下。
　　乐渔抬眼看他。
　　“你确定？”
　　“确定。”他点点头。
　　“只要你没有其他意见就行。”他又补了一句。
　　乐渔摸摸服装的包装袋：“这套衣服真的很漂亮。”
　　她心想，我怎么会有其他意见。
　　表演的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定下来的。既然服饰是卢悠负责的，乐渔因为文笔不错，分配到写台词的任务。
　　“你词写完了吗？”程宁吸着鼻子问她。
　　“差不多了吧，今晚再改改应该就可以了。”乐渔头埋在臂弯里，闷闷地说。
　　其实其他六个人的词，她一早就写好了，只是她自己和程宁的词，迟迟没有动笔。
　　“你想背少一点的词还是多一点的？”乐渔抬头问他。
　　“你还不知道我了，肯定越少越好啊！”程宁不假思索就答。
　　“行。”
　　“今天下雪，课间操取消。”班长在门口喊。
　　大家发出闷闷的欢呼，一个接一个趴倒在桌上。程宁也不例外，他一扣卫衣兜帽，闷头就睡。
　　乐渔坐在桌前，拔开了笔盖。